云归程依旧坐在廊下看着。
小家伙的小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他看不懂彦卿哥哥在做什么,只觉得哥哥的动作好像变慢了,剑光也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
但那种“会砰地散开”的危险感觉,似乎……淡了那么一点点?
他不太确定,只是本能地觉得,现在这样,好像比刚才看着舒服一些。
不过,这种变化太细微了,他小小的脑袋瓜还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
日头渐渐西斜,将院墙和那丛剑兰的影子拉得老长。
不知不觉,大半个下午就在这专注的剑光与懵懂的旁观中流逝了。
终于,彦卿收剑而立。
这一次,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发被汗水完全濡湿,贴在额角,蓝色的劲装后背也洇湿了一大片。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精神上的巨大消耗更是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般的疲惫。他看向廊下的小归程。
小家伙也早已困倦得不行。
先是聚精会神地看剑,又被那苦涩的剑兰香气和午后暖阳熏得昏昏欲睡。
此刻他小小的身体歪靠在廊柱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手里那块松子糖不知何时掉落在衣襟上,沾了些许糖屑。
他努力想打起精神,但浓浓的困意如同潮水,一波波将他淹没。
彦卿看着小家伙困顿迷糊的样子,自己也是一身疲惫,只想找个地方瘫倒。
他收起长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云归程身边,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走不动了……歇会儿?”
云归程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像只被太阳晒化了的小猫崽。
彦卿弯腰,动作有些笨拙地将软绵绵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家伙很轻,温顺地靠在他汗湿的肩头,带着淡淡的奶香和松子糖的甜味。
彦卿抱着他,走到院墙边那丛坚韧的剑兰旁。
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虬结的树根在泥土中隆起,形成一片天然的、被树荫笼罩的干燥小空地。
两个累坏了的小家伙,也顾不上什么干净体面了。
彦卿抱着云归程,背靠着粗粝的树干,慢慢地滑坐下去。
云归程顺势像只找到暖窝的小动物,蜷缩在彦卿的臂弯里,小脑袋枕着彦卿的肩膀。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剑兰苦涩清冷的香气幽幽地弥漫在鼻端,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几乎是头挨着头的瞬间,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
长途练剑的疲惫和紧张后的放松,如同巨大的浪头拍下。
彦卿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怀中小家伙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颈侧,那细微的暖意和重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琥珀色的眼眸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平稳。
云归程更是早已在温暖怀抱里沉入了梦乡,小嘴微张,睡得毫无防备,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彦卿胸前劲装的一角。
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老树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睡得正沉。
黄发的少年天才歪着头,下巴轻轻抵着怀中孩童柔软的黑发,脸上带着少年人沉睡时特有的、毫无防备的安宁。
他身上的蓝色劲装沾了些许练剑时扬起的尘土,衣襟处还被小家伙蹭上了几点糖渍。
而蜷在他臂弯里的孩子,小脸上也沾着点心碎屑,细软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小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一大一小,都像在土堆里打了个滚、玩累了之后终于找到依靠的……两只脏兮兮的小猫。
毛茸茸的,带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毫无形象地团在一起,睡得天昏地暗,仿佛世间所有的烦忧都与此刻的他们无关。
院门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
景元站在夕阳的光影里,银白的长发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辉。
他褪去了将军的甲胄,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
他显然是刚从神策府冗长的公务中抽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他本欲踏入小院,脚步却在看清树下景象的瞬间,蓦然顿住。
将军淡金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树根下依偎熟睡的两个小家伙。
目光先是落在彦卿汗湿的鬓角和疲惫却安宁的睡颜上,又缓缓移向他臂弯里蜷缩得像只小猫崽的云归程,小家伙脸上还沾着点心屑,小手紧紧抓着彦卿的衣襟。
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漫过景元的心田,将那公务带来的沉重疲惫悄然融化。
那深藏眼底、如同古井微澜的复杂情绪——七百年的守护,失而复得的珍视,对未来的隐忧——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纯粹而温暖的画面熨帖得无比平和。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高大的身影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却没有惊扰到树下丝毫的宁静。
他在距离两个孩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静静地看着。
看着彦卿那带着少年锐气的睡颜此刻毫无防备的放松。
看着他胸前被小家伙抓皱的衣襟。
看着云归程依偎在彦卿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满足的弧度,仿佛找到了最安心的港湾。
夕阳的金辉跳跃在少年黄色的发梢和孩童柔软的黑发上,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
泥土的气息、剑兰的苦涩清香、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少年汗水的微咸……
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生动得令人心尖发颤的画面。
景元的唇角,极其自然地、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笑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流淌过他深邃的眼眸,驱散了所有深藏的疲惫与孤寂。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温柔的山,守护着树下沉睡的珍宝。
良久,他才极轻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怕惊扰了这安恬的梦境。
他没有上前唤醒他们,只是微微侧过身,替他们挡住了西斜的、可能有些刺眼的最后几缕阳光。
晚风拂过,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也拂动了他垂落的银白发丝。
苦涩的剑兰香气在暮色中愈发清幽,无声地包裹着树下依偎沉睡的两只“脏猫”,也缠绕着将军静立守护的、温柔得近乎凝固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