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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暖融融地落在两人身上,在青石板上投下安静相依的影子。
云归程小口小口地吃着将军喂过来的粥,温热的食物熨帖着胃,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景元喂得很专注,动作细致耐心。
偶尔,他会停下喂食的动作,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沾在云归程嘴角或脸颊上的细小饭粒。
那指尖的触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每一次拂过,都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着云归程心底某个陌生的角落。
云归程抬起眼,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将军。
阳光落在他淡金色的眼瞳里,折射出细碎温暖的光芒。
可在那光芒之下,云归程却总能捕捉到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如同深海般难以测度的情绪。
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表面涟漪散开,底下却是沉静的、无人知晓的暗流。
那眼神穿过他,又似乎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重量,让他小小的心里,莫名地,也泛起一丝细微的、茫然的酸涩。
他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
他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小手。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落了下来,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紧接着,他被一股柔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揽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将军的胸膛并不算特别柔软,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的坚实,却异常安稳。
景元的下颌轻轻抵着他柔软的发顶,一只手臂环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另一只手则在他后背极其规律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
然后,一段低缓而悠长的调子,带着某种古老悠远的韵律,在云归程的头顶响起。
“星槎渡海呀……月儿弯弯……”
“朱明的火呀……照不亮归途的岸……”
“小娃娃莫哭……莫看……”
“将军的刀啊……斩开迷雾重重关……”
那歌谣的调子简单质朴,词句也模糊不清,像是口口相传、早已磨损了原意的古老童谣。
云归程确信自己从未听过。
可当这低沉温和的嗓音哼唱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像带着奇异的魔力,轻轻敲打在他空茫一片的记忆之壁上,震落下一片片似曾相识的尘埃。
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熟悉感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莫名的酸涩。
他小小的身体在景元怀中完全放松下来,下意识地侧过脸,将耳朵更紧地贴在将军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与古老的歌谣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像摇篮,也像港湾。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仿佛要再次沉入那被歌谣守护的甜梦之中。
笃!笃!笃!
院门被急促地叩响,力道之大,几乎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鲁莽,瞬间撕裂了满院的静谧与那低回萦绕的古老歌谣。
景元拍抚的手顿住了,哼唱也戛然而止。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出声,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明显被惊动、正茫然抬起小脸的孩子,安抚性地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才沉声道
“进来。”
院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身影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笔挺的云骑军制式常服,身形依旧高大挺拔,只是背脊因年岁而微显佝偻。
他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与刀剑留下的深刻痕迹,每一道褶皱都像是岁月的战功。
唯有那双眼睛,锐利依旧,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景元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凝固。
老者的目光一寸寸地刮过云归程的脸庞——那柔软的黑发,乌溜溜茫然睁大的眼睛,微微张着、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粥渍的小嘴,以及那稚嫩得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风霜的轮廓……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的阻力。
老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头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粗重艰难的抽气声。
他那双握惯了刀剑、布满老茧虬结如树根的大手,此刻却像风中枯叶般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云归程,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身影刻进自己行将枯朽的魂魄深处。
浑浊的老眼里,先是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如同白日见鬼般的巨大震惊,随即,那震惊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被一种更汹涌、更原始、更无法阻挡的洪流所取代——那是沉淀了七百年的愧疚、悲痛、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般从他那双饱经风霜、早已干涸的眼眶里汹涌而出,瞬间冲刷过沟壑纵横的脸颊,留下两道明亮刺目的湿痕。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无声的印记。
他张着嘴,似乎想呼喊什么,想确认什么,想倾诉什么,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不堪的哽咽,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悲鸣。
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那只颤抖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像是要不顾一切地伸过去,将那小小的、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搂进怀里,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去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然而,就在那粗糙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云归程衣角的瞬间,老者如同被无形的惊雷劈中,动作骤然僵死。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早已退役、垂垂老矣的云骑军老卒,而对面,是罗浮仙舟的将军,以及将军怀中那位……那位用沉眠换取了无数人得以在时间倒流中存活下来的“小英雄”。
身份的巨大鸿沟和七百年的时光重量,如同一盆冰冷彻骨的雪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不顾一切的冲动。
那只伸出的手,带着巨大的惯性停在半空,距离云归程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它剧烈地痉挛着,最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彻底的无力感,沉重地、颓然地垂落回身侧。
云归程完全被眼前这一幕吓住了。
他小小的身体在景元怀里缩了缩,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不认识这位突然闯入、情绪失控的老伯伯。
那汹涌的泪水,那扭曲痛苦的面容,那沉重的悲鸣,都让他感到陌生和一丝丝害怕。
可奇怪的是,在这巨大的茫然和细微的恐惧之下,看着老伯伯脸上纵横的泪水和那颓然垂落的手,看着那深深刻在青石板上的水痕,一种更深的、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难过,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地从心底滋生出来,缠绕住了他小小的心脏,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
他不懂。
他不懂老伯伯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为什么看着自己时,眼神里充满了那么多他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院中一片死寂,只有老者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苦涩的剑兰香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