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庞大到云归程无法形容的紫色巨龙。
它失去了所有生机,庞大的龙躯蜿蜒盘踞,如同一条被斩断的山脉,静静地漂浮在古海之上。
暗紫色的鳞片失去了光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伤口,最深的一道几乎将它拦腰斩断。
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暗金色光泽的血液,如同污秽的油污,从伤口中汩汩流出,缓缓滴落进下方的古海,晕开一圈圈令人作呕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海腥,还有一种……源自生命本源被亵渎和扭曲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衰败与疯狂气息。
在巨龙的龙首下方,靠近古海水面的位置,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丹枫。
他身上的玄青龙尊袍服早已破碎不堪,沾满了暗金色的污血和他自己青碧色的血液。
玉色的龙角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另一个,是应星。
他的状态更加诡异恐怖,深色的匠作服被撕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诡异纹路。
那些纹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在他皮肤下扭曲、蔓延,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丰饶孽力气息。
他的头发变得如同枯槁的杂草,夹杂着刺目的暗色。
他同样昏迷不醒,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微微抽搐,每一次抽搐,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就亮起一瞬,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不祥。
而在稍远一些的、一块突出海面的巨大黑色礁石上,镜流持剑而立。
她手中的支离剑,剑尖斜指海面,剑身上流淌的已不再是纯粹的寒光,而是混杂了暗金污血和青碧龙血的诡异色泽。
她白色的长发有些凌乱,深蓝的劲装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淡红的眼眸如同冻结的寒潭,死死地盯着巨龙尸骸的方向,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封万物的杀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怆。
她似乎在守护着什么,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幅景象,如同地狱绘卷,狠狠地烙印在云归程的眼底。
“看到了吗,小公子?”
挟持着他的那个龙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贪婪,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毒蛇吐信
“你的丹枫叔叔,为了复活那个已死的狐女,不惜动用禁术‘化龙妙法’,妄图以古海之力重塑其躯!
结果呢?法术失控,力量反噬,不仅未能成功,反而自身遭受重创,更让倏忽残留的丰饶血肉污染了此地,甚至波及了那个工匠应星,使他堕为孽物!
若非剑首大人及时出手,斩杀孽龙,后果不堪设想!”
龙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虚伪的痛心疾首
“此乃滔天大罪!亵渎祖制,污染圣地,制造孽物!
云骑将军已下令,捉拿龙尊丹枫与孽物应星!此二人,罪无可赦!”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昏迷的丹枫,声音又压低下来,充满了蛊惑和胁迫
“丹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是谁!”
他用力晃了晃臂弯里小小的云归程,幼崽像一片无力的叶子般晃动着。
“交出化龙妙法的完整传承!交出你如何规避祖制限制、引动古海之力的秘密!”
龙师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贪婪和急迫
“只要你交出来!我们可以保证,在云骑军到来之前,将此子安全送走!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威胁之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刺得云归程遍体生寒。
“想想看!这孩子还这么小!你忍心让他亲眼看着你被押入幽囚狱?
忍心让他知道,他视若亲人的应星叔叔,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孽物?
交出秘法,我们便给他一条生路!”
另一个龙师也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伪善的“劝导”。
云归程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和冰冷的威胁彻底击垮了。
他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下。
他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丹枫,看着浑身缠绕着可怕暗金纹路、如同怪物般的应星叔叔,看着持剑而立、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的镜流,最后,目光落在那条庞大、狰狞、死寂的紫色巨龙身上……
白珩姐姐……是为了救丹枫和冰冰才死的……
丹枫想让她回来……却变成了这样……
应星叔叔……变成了怪物……
冰冰……杀了龙……
巨大的悲伤、恐惧、茫然和无法承受的负罪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幼小的心灵。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和剧烈的喘息。
怀里的貔貅布偶和那块黏糊糊的糖,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旋转,变成一片扭曲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丹枫,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才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
青碧色的龙瞳黯淡无光,视线艰难地聚焦,越过那些面目可憎的龙师,落在了被挟持的、泪流满面、小脸惨白的云归程身上。
那目光,没有了往日的沉静,没有了偶尔面对幼崽时的茫然无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碎裂的痛楚。
那痛楚,不仅源于自身的重创,更源于眼前这被作为筹码、承受着巨大恐惧和伤害的小小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暗含着青碧光点的污血。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那双破碎的、青碧色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云归程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愧疚,有不舍,有刻骨的痛,还有一种……云归程无法理解的、如同深渊般的决绝。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云归程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做了一个口型
“走。”
无声无息,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