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踩在应星的心脏上。
外面传来的不再是模糊的喧嚣,而是清晰的、令人血液凝固的片段。
“……丹枫大人!器兽酸液腐蚀屏障!三队……三队没了!”
“丹枫你给我回来!你是持明龙尊,你往前冲持明族的龙尊传承怎么办?!”
“景元骁卫!欃枪卫被步离战兽缠住了!右翼空虚!”
“白珩!白珩!你的护盾!快闪开——!”
每一个破碎的呼喊,都对应着一张鲜活的面孔,对应着一段共同经历的光阴。
景元少年老成却偶尔狡黠的笑,镜流冰雪之下不易察觉的关切,白珩永远充满活力的紫色眼眸和摇动的尾巴,丹枫那万年不变的沉静下偶尔因幼崽而崩裂的茫然……
还有那个蜷缩在角落行军毯上,被巨大恐惧笼罩着、却努力不哭不闹的小小身影。
应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轻响。
他坐在工具箱上,面前摊开的不是金人核心的图纸,而是前线传回的、标注着无数代表能量护盾过载红点和部队损失惨重标记的战术星图。
浓黑的眼瞳死死盯着那些刺目的标记,仿佛要将它们灼穿。
汗水混合着油污,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不是战士。他是工匠,是“百冶”。
他的战场在图纸上,在熔炉旁,在精密的机括阵列之间。
守护后方,保障供给,修复战损,这才是他的职责。
可胸腔里翻涌的,是比金属熔液更滚烫的岩浆。
是眼睁睁看着至交好友和同袍战友在血肉磨盘中搏杀,而自己只能龟缩在这方寸之地,听着他们濒死的呼喊!
是想到丹枫独自面对器兽的酸液,景元被步离战兽包围,白珩的星槎护盾在炮火中明灭……
还有镜流那柄支离剑,是否还能斩开重围?
骄傲?
不。
这早已不是骄傲的问题。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难以忍受的酷刑。
是身为短生种的他,在漫长生命中唯一抓住的、炽热如恒星般的羁绊,正在眼前被无情地撕碎!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天穹碎裂的巨响传来。
帐篷剧烈地摇晃,悬挂的工灯“啪”地一声熄灭。
黑暗中,只有外面爆炸的强光透过缝隙,将帐篷内的一切映照得如同鬼魅。
灰尘簌簌落下。
云归程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压抑的惊叫,小小的身体在行军毯上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应星在黑暗中霍然起身,他的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他没有去点灯,浓黑的眼瞳在瞬间的闪光中,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星辰。
他大步走到帐篷角落,那里静静矗立着一具覆盖着防尘布的庞大轮廓。
“刺啦——”
防尘布被粗暴地扯下。
冰冷、厚重、流线型却又充满暴力美学的金属身躯暴露在闪烁的战火光芒下。
高达近三米的人形机兵,关节处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光泽,粗壮的金属臂膀末端,是两门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能量炮口。
这是应星的心血之作,融合了他对破坏力最极致的理解,本意是作为金人部队的指挥核心和攻坚重器,却因前线战局突变,尚未投入实战。
应星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机兵胸腹处一块复杂的控制面板上飞速操作。
厚重的胸甲无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的狭小驾驶舱。
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硝烟、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气,此刻却像最纯净的氧气,点燃了他血液中沉寂已久的狂焰。
短生种如何?
工匠又如何?
他的生命或许短暂如烟火,但他的技艺,他的造物,他的意志,足以在这片星空下,为守护他所珍视的一切,爆发出最璀璨、最暴烈的光芒!
他转身,大步走向行军毯上的小小身影。
云归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闪烁的光影中抬起头。
小脸上泪痕未干,大眼睛里还盛满泪光,却在看到应星大步走来、身后矗立着那冰冷巨物的轮廓时,奇异地安静下来。
他没有哭闹,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貔貅布偶。
应星在他面前蹲下。
高大的身影在光影明灭中,投下巨大的、令人安心的阴影。
他伸出沾满油污、却异常稳定的手,没有去抱孩子,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抓住了云归程小小的肩膀。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动荡的空气里
“归程,听好。”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黑暗,锁住幼崽的眼睛
“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帐篷外面,有叔叔布置的机关和金人,它们会保护你。你脖子上的护符,会保护你。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待在这里!等我……等我们回来!”
云归程被他郑重的语气慑住了,小身体不再发抖。
他仰着小脸,努力看着应星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似乎想从那里面找到熟悉的温度。
他张了张嘴,没有问“你要去哪里”,也没有哭喊“不要走”。
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小下巴绷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哽咽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