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晨间的雾气正被初阳一寸寸蚕食。
几缕云丝如同画家随手勾出的白线，漫不经心地横亘在天际。
近处的山坡上，薄雾如纱般浮动。
阳光穿透雾气，在山谷中形成了一道奇特的光晕，周围环绕着七彩光环。登巧的老人曾说，这是神明在向有缘人显灵。
陆掸子从前当然不信。
如果真有神，为什么自己没法隔空移物？
陆掸子深吸一口气，那清冽如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连香树和不知名野花的香气。
天空像是被谁用靛蓝的绸布擦拭过，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天上真的有人影。
陆掸子抬头看向天上波动的太阳，神情安详。
陆掸子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悠哉悠哉在山崖上晒着温度适宜的阳光。
“你不着急吗？”禄屠的声音似幻似真，回荡在陆掸子的耳边。
“好不容易有这样好的时光，以后再难有这样悠闲的时间了。”陆掸子闭上双眼，心安理得得享受生活。
从陆掸子在山崖找到孔渊，两人都很默契地尽可能享受难得的悠哉时光。
这几天来，两人不是在山崖写话本，相互吐槽。就是给话本中奇怪的章节作插图。
甚至两人还在孔渊家附近的花海里埋下了时间胶囊写下自己的心愿。
尽管两人都知道这毫无意义，可偏偏就做了很多无聊又有趣的事。
孔渊知道自己不可能有等到时间胶囊挖开的一天。
陆掸子也知道时间胶囊会随着幻境的扭曲而再见无果。
幻境看似平稳，实际上土地每时每刻都在流动变化。
可能埋下的位置下一天就会变成一潭死水，也可能时间胶囊本体变成一只扭曲的动物。
两人埋下对对方的话，对未来的期盼，却都知道再没有打开的一天。就像前世没说清的遗言。
禄屠声音低沉而平稳：“你不做些什么吗？等你亲人和乡亲遇上天灾人祸，你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吗？”
“我知道你想看我给出完美的答卷，以此证明我是你一直在等的屠刀。”陆掸子睁眼，挥走落在额前的蝴蝶。
可惜，我不想做你的刀，让你登临人能度的神位。
我要把人能度绵延千百年的悲剧终结。
陆掸子重新闭上双眼。“不要着急。登巧莲池环境很好吧？去看看山洞底下的东西怎么样？”
太阳渐渐变成椭圆，黑色的斑点如气泡一样从边缘冒出又破裂。
陆掸子感觉身下的树叶堆有些瘙痒，她迅速起身，去寻找孔渊的身影。
孔渊就在不远处书写着什么。她同时抬头对上陆掸子的视线。
陆掸子抽出身上从家里带出来的小刀，警觉地注意环境的变化。
“看来这次我会比以往都早夭。”孔渊的语调轻松。
孔渊把书卷成筒状，像打棒球一样，“啪”地一下打散飞过来的巴掌大的飞虫。
飞虫闪动着斑斓的翅膀，在书页上留下恶臭的粘液。
“这是什么套路？丧尸病毒？村子要完蛋了吗？”孔渊甚至还兴致勃勃猜测。
陆掸子神情复杂，万分嫌恶地抬脚，踹上土地上伸出的黄绿色的手臂。
“剧情不会提前那么早的，现在估计只是开胃小菜。”陆掸子收脚，蹦跶着跳过溅射的黄绿色粘液。
小蛇的脑袋晃晃悠悠，吐信子的动作都停了。
孔渊转身，站在陆掸子身边，微微俯身和陆掸子对视。
“你不长高的吗？”孔渊扬起良善的微笑。
陆掸子忍住蹦起来打孔渊的冲动。飞起一脚把袭来的鸟踹飞。
“等我变成185的时候，你会祈祷我还不如不变的。”
陆掸子凉凉一笑。
“嗯？对哦，你修的欢道，化形是基本操作。”孔渊比了比两人的差距。“不会上辈子你也没长高吧？”
围攻山崖的腐化飞禽越来越多了，远远望去，头顶一片乌压压的都是扑棱棱的翅膀。
陆掸子呼吸急促，脱去袖子宽大的外袍，擦了擦额头的汗。
陆掸子握住孔渊的手腕。“萌妹攻也是攻哦？”陆掸子眼睛弯成新月，放弃等待山崖异化的结束，带着孔渊逃跑。
真遗憾，山崖还没玩够呢。
崎岖的山路实在是不方便逃跑，尤其是地上时不时窜出来奇形怪状的人体部位。
暂且不论朝两人招摇的手臂和大腿，那些人体结构还比较正常，只是让山路像一场人体屠宰场。
但冒出来的扭曲的消化系统或者泌尿系统，让陆掸子和孔渊都不禁咂舌，狠狠了解了一把这个世界不同物种的结构区别。
陆掸子动作熟练地划破俯冲向两人的杜鹃的肚子，杜鹃被啃了一半的脑袋露出掉出一半的眼珠。
杜鹃哀鸣一声，声声泣血，血液从它的鸟喙流出，喷洒在陆掸子的脚边。
陆掸子迅速牵着孔渊远离，身边的景物飞驰，身后的杜鹃“啪叽”一声爆开，带出一片血雾。
眼前的物象还会因为天上打斗的两个神物波动，影响对距离和高度的判断。
孔渊这个时候仍然有心情调侃。她气喘吁吁地盯着陆掸子脖子上露出的蛇尾。
“我记得你不是兽控啊？收的灵宠？”孔渊是在认真地好奇。
陆掸子听完差点趔趄了一下。“我不是兽控！”她咬牙切齿。
“当然，蛇、蛟、龙还是很喜欢的。”陆掸子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喜好，又干笑两声。“它不是灵宠。是我这辈子师尊的遗孤吧……可能。虽然很不想承认。”
陆掸子想起她师尊的托孤，虽然师尊没说这是他的孩子。但是这熟悉的气息和神似的模样，是师尊的孩子可能性极大。
真不想承认啊！元闻苦，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有的时候想给小蛇取名涩涩，又觉得太没有人性，索性就直接叫小蛇了。
小蛇感应陆掸子语气中的情绪，抖了抖尾巴。尽管神智未开，却主动蹭了蹭陆掸子的脖子。
陆掸子高兴不起来，一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最后只留下个蛋，还是自己翻遍宗门遗物里的古籍才孵化的，就一脸菜色。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花田，登巧莲池的异化已经结束。
只有那一片长出嘴还发出吧唧声的花田，让人不寒而栗。
孔渊长久地凝视了一番这片五彩斑斓的嘴。
孔渊轻轻开口：“我晚上睡觉睡觉不会被吃掉吧？需要睁着一只眼睛守岗吗？”
陆掸子神情有些怜悯。
“这几天是祭典的供神礼，他们不会发生什么骚乱吧？”孔渊扯回正题。
孔渊认真的时候，石榴红的眼睛安静如清潭。
陆掸子捡起一块石头，奋力砸向那片花海，激起一片唇舌激战的声音。
“不会的，大致的走向是不会被改变的。”陆掸子笑吟吟地，完全看不出来担心。“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会被改变的。他们都会走向注定的宿命。”
陆掸子回头，心情看起来很好。
孔渊安静地凝视着陆掸子。良久，她才开口。“我可以知道大家最后的结局吗？”
“多智者早夭啊。”陆掸子戳了戳孔渊的胸口。
孔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注定早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