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泛着鱼肚白时,我正对着妆镜描眉。
紫鹃捧着温水站在身后,突然\"呀\"了一声——廊下的竹影里,李纨正扶着门框喘气,月白衫子下摆沾着露水,发簪歪在鬓边。
\"大奶奶?\"紫鹃忙去扶她。
我搁下眉笔,见她睫毛上还挂着细汗,嘴唇发白:\"林妹妹,宫里头......\"她攥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昨夜有密报说宝玉私通番邦阿鲁台,陛下今早下了口谕,三日后当朝对质!\"
茶盏\"当啷\"掉在案上,温水溅湿了裙角。
我耳中嗡鸣,前日断弦的预兆突然炸响——果然是这一招。
宝月公主在宫宴上多看宝玉两眼时,我便留了心;她上个月差人送的西域葡萄,我让小丫头尝过,甜得发苦。
\"怎么会?\"紫鹃急得要哭,\"二爷连回回街都没去过!\"
李纨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宫里头传出来的密报抄件,最后一行朱笔圈着\"私通番邦,证据确凿\"。
我指尖发颤,想起前日刘师爷送来的西北地图——有人要把宝玉和西域的事捆在一处,借圣上最忌讳的\"通敌\"二字,彻底扳倒他。
\"我这就去寻北静王。\"我转身要拿披风,却被李纨拽住。
她眼眶通红:\"林妹妹,你当这是寻常污蔑?
宝月公主的人今早已经封了城门,连北静王府的车都被扣在午门外。\"
晨风吹得湘妃竹沙沙响,我突然想起昨夜断弦时的马蹄声——原是送密报的快马。
我攥紧袖口,腕间的翡翠镯子硌得生疼。
最后一次完整的\"时空回溯\"还没用,可启动它需要以自身为引,用银针扎破\"百会膻中\"两穴,痛得像拿火钳子烙心肺。
\"姑娘?\"紫鹃见我盯着妆匣里的银针发呆,声音发颤,\"你...你别想那些伤身的法子。\"
我摸摸她发顶,前世做编剧时写过无数反转,此刻倒希望自己只是在写剧本。
可宝玉昨日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的温度还在颈窝,他若真被押到金殿上,那些污言秽语能把人挫骨扬灰。
\"去沁芳亭。\"我扯了扯裙角,\"他现在该在那儿。\"
午后的阳光穿过垂柳,在沁芳亭的石桌上投下斑驳光影。
宝玉坐在栏杆边,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发梢沾着落花。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冲我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林妹妹,他们说我通敌。\"
我在他身边坐下,触到他手背时吓了一跳——凉得像块冰。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指节发白:\"若我死能换你平安,那我愿赴黄泉。\"声音轻得像片柳絮,\"你去西北开书院,教女娃们读书,别回头看我。\"
\"胡说什么!\"我反手掐他虎口,疼得他倒抽冷气,\"你死了谁陪我看西北的雪?
谁替我搬那些重书?\"我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我有法子让圣上口谕作废,但你得答应我,不管看见什么都别慌。\"
他盯着我手里的银针,突然抓住我手腕:\"这是...你说过的时空回溯?
上次用了半次就咳血三天,这次要...\"
\"最后一次完整的。\"我打断他,\"用完我会晕,但能让所有人看见真相。\"我把银针扎进百会穴,刺痛顺着头皮窜进脊椎,\"宝玉,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城郊茶舍?
那个说要卖羊毛毡的番邦人?\"
他瞳孔骤缩:\"阿木尔?他说他是商队的——\"
\"他是阿鲁台派来探口风的。\"我又扎了膻中穴,喉间泛起腥甜,\"你当时说'我虽富贵子弟,却非无国之人',这句话要让圣上听见。\"
紫宸殿的龙涎香混着冷铁味钻进鼻腔时,我正跪在汉白玉阶前。
宝月公主穿了件石榴红宫装,耳垂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
她举着个檀木匣子,声音甜得发腻:\"陛下,这是宝玉与阿鲁台的书信,臣女费了好大劲才从番邦商队截下。\"
皇帝把匣子推给李公公,展开信笺的瞬间,龙案上的鎏金炉\"当\"地倒了。
我抬头看他,见他眉心拧成个川字——信上的字迹和宝玉有七分像,可末尾的\"玉\"字多了一点,那是他从小被先生罚抄时养成的习惯,外人学不像。
\"臣女愿以性命担保!\"宝月公主跪下来,发间的红宝石坠子磕在地上,\"宝玉私通番邦,证据确凿!\"
\"陛下容禀!\"我撑起身子,喉间的腥甜涌到嘴边,\"臣女能以梦中重现当日场景为证。\"
殿内响起抽气声。
太后扶着翠屏的手,目光像把刀:\"林丫头,你可知'梦中证'要耗损阳寿?\"
我望着皇帝腰间的墨玉扳指——那是他当皇子时,先太后亲手雕的,刻着\"忠\"字。\"臣女愿以命相搏。\"我咬破舌尖,鲜血溅在青石板上,\"求陛下准。\"
梦境漫上来时,我看见自己站在城郊茶舍外。
竹帘被风掀起,宝玉正坐在八仙桌前,面前摆着碗粗茶。
阿木尔裹着毡子,用生硬的汉话问:\"宝公子当真愿帮我们?\"
\"我帮的是大清朝的百姓。\"宝玉端起茶盏,衣襟上的墨渍在阳光下泛着暗褐——那是前日他替我抄《女戒》时,砚台翻了溅的,\"你们商队的羊毛能换粮食,这是好事。
可若想让我帮你们递密信......\"他放下茶盏,瓷片碰出脆响,\"我虽富贵子弟,却非无国之人。\"
阿木尔的脸在梦里皱成核桃:\"宝公子莫要开玩笑......\"
\"够了!\"皇帝的声音炸响,震得梦境碎片四溅。
我踉跄着栽倒,喉间的血终于涌出来,染红了满地青砖。
恍惚间看见翠屏捧着个锦盒上前:\"太后,这是御书房昨日新抄的番邦来函,原信上有宝月公主的批注。\"
太后的凤头点翠步摇晃得厉害:\"把原信呈上来!\"
李公公展开信笺的刹那,宝月公主的尖叫刺破耳膜:\"不可能!
我明明......\"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龙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削宝月封号,禁足东宫!\"他转头看向我,目光软了些,\"林丫头,你要什么赏赐?\"
北静王突然出列,朝皇帝拱了拱手:\"臣弟斗胆,请陛下赐婚宝玉与黛玉。\"
我听见宝玉在喊我名字,可眼皮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最后看见的是他跪在我身边,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我想摸他的脸,手却垂了下去。
迷迷糊糊听见太后说\"快传太医院\",又听见北静王低笑\"这下可遂了你的愿\"。
再睁眼时,四周漆黑。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影子,像有人在外面徘徊。
我动了动手指,摸到枕下有个硬物——展开是张薄纸,墨迹未干:\"西北书院,等你归来。\"
廊下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把纸塞进袖中。
门帘被掀起,月光漏进来,照见宝玉的影子投在墙上。
他的声音带着鼻音,轻轻的,像怕惊醒什么:\"林妹妹,你快些醒......\"
我闭了眼,任困意漫上来。明日的阳光,应该很亮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