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指尖触到枕边那枚铜钱。
这是我穿越后得到的\"时空回溯\"金手指——每日可回溯当日关键选择三次,记忆保留。
昨夜更漏声里,我在竹影摇晃的案前捏着这枚暖玉似的铜钱,将今日行程在脑海里过了三遍:先去稻香村找大嫂子李纨,再约宝姐姐探栊翠庵,午后秋爽斋的集会断不能迟。
窗纸刚泛起鱼肚白,我便披了月白绉纱斗篷出门。
晨雾裹着冷香钻进领口,廊下的积雪被夜露洇得发亮,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李纨房里已飘出煮茶的香气。
我掀帘进去时,她正低头核对账本,墨绿缎面褙子上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林妹妹来得早。\"她抬眼笑,鬓边的珍珠簪子晃了晃,\"可是为着省亲的园艺差事?\"
我将怀里的锦盒放在她案上:\"大嫂子精明,我便直说了。
这是我昨夜改的《大观园花卉经济策》,前儿看藕香榭的腊梅开得好,想着省亲时若能设个花卉展,各院种的牡丹、山茶、绿梅都能标了价——一来讨元妃娘娘欢喜,二来让底下丫头婆子学些管账、养花的本事,总比成日家争些针头线脑强。\"
李纨的指尖停在账本上,眼尾微微扬起。
我注意到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压着半张纸,上面是她亲笔写的\"稻香村菜圃分工表\"。\"妹妹这主意妙。\"她翻开锦盒,目光扫过我用朱笔圈出的\"试种区展销台分润章程\",忽然抬头,\"昨儿周瑞家的还说,怡红院的小丫头们为抢浇花的水拌嘴——若能把种花和月钱挂了钩,倒省得我这个大嫂子当和事佬。\"
她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碎玉似的脚步声。\"大奶奶,蘅芜苑的莺儿说,她们院的素心兰打了三个花骨朵,问要不要挪到暖阁里。\"小丫头掀帘进来,鬓角的绒花沾着晨露。
李纨随手扯过案头的竹笔,在我策子上画了道线:\"回莺儿,素心兰要放在廊下透风,但得用夹衣裹了花盆——再去叫平儿来,把各院的花匠册子拿来。\"她转头看我,眼底有光在跳,\"妹妹且瞧着,晌午前我便让各院的小丫头们领了花种,明儿这大观园,怕要成个百花园了。\"
我握着茶盏的手暖了起来。
走出稻香村时,晨雾已散,远处栊翠庵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青灰,像只敛翅的鹤。
\"宝姐姐。\"我在沁芳闸边截住抱着手炉的薛宝钗,\"可愿同我去栊翠庵讨杯茶?\"
她垂眸一笑,腕上的金璎珞碰出轻响:\"林妹妹的茶,我几时推过?\"
栊翠庵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松枝燃烧的气息扑面而来。
妙玉正跪在蒲团上抄经,月白僧衣下摆沾着星点泥痕——倒不似往日只穿玄色。\"林姑娘、薛姑娘。\"她合了经卷,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的《法华经》翻到最后一页,\"可是为着省亲的事?\"
我直入主题:\"元妃省亲,各院都要备礼。
妙玉师父佛法精深,不知可愿为这园子添些......不一样的景致?\"
她望着佛龛上的琉璃灯,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翡翠念珠。
烛火在她眼尾投下阴影,我忽然想起前儿司棋说,妙玉房里的香炉底下压着块黄绢——难道真如传言,她与贾家有旧?
\"林姑娘可知,这庵里的佛龛是可以移动的?\"妙玉忽然转身,素白的手按在佛龛右侧的莲花浮雕上。
只听\"咔嗒\"一声,佛龛缓缓移出半尺,露出后面的青砖暗格。
她取出一卷裹着黄绫的纸,展开时,明黄的洒金笺上\"钦赐\"二字刺得我眯起眼。
\"这是四十年前,老祖宗还在金陵时,太上皇亲赐的恩典文书。\"妙玉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经书上的灰,\"上面写着,栊翠庵可代天家监察金陵世族,必要时......\"她指尖划过最后一行朱砂字,\"可保贾家周全。\"
我接过那卷文书,掌心沁出薄汗。
黄绫上的龙纹在阳光下泛着暗金,分明是内廷的规制。\"原来师父早就是......\"
\"老祖宗说,这是贾家的底牌。\"妙玉重新将文书收进暗格,佛龛归位时发出闷响,\"林姑娘要掀这园子的天,我这庵里的佛,总得替你们撑把伞。\"
离开栊翠庵时,宝钗的手炉还暖着,可我的后颈却冒起凉意。
原来这深宅里,连青灯古佛都藏着刀光。
午后的秋爽斋敞着四面轩窗,阳光斜斜切进来,把探春案上的展牌照得透亮。\"各位姐姐看。\"她指着展牌上\"诗词新政策展\"六个字,\"省亲那日,元妃娘娘要考各院的诗才。
我和林姐姐商量着,不如把咱们平日写的《女红新论》《田亩策》都抄成诗笺——既显才学,又能让娘娘看看,咱们姑娘家也懂经国济世。\"
迎春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这样......会不会太招眼?
前儿二哥哥还说,姑娘家的诗该是风花雪月......\"
惜春咬着嘴唇不说话,指尖在桌沿划出浅痕。
我取出袖中叠得方方正正的词稿,展开时,《红楼梦曲·世难容》的字迹在宣纸上晕开:\"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
昨宵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我抬眼扫过众人,\"原曲哀婉,可若改成'休叹这,青灯古殿人能巧;且看那,红粉朱楼智谋全。
昨宵试种新花初放蕊,今宵策论能教稻满田'?\"
屋里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
探春最先笑出声,眼睛亮得像星子:\"林姐姐这一改,倒把咱们的底气都唱出来了!\"
迎春的帕子松开了,惜春的指尖不再划桌沿。
宝琴扯了扯湘云的袖子:\"二姐姐,这词儿比咱们平日写的'寒塘渡鹤影'可带劲多了!\"
我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那页被风吹走的纸。
该掀的浪,才刚起头。
黄昏时,周瑞家的捧着个描金匣子来潇湘馆。\"北静王府的王管家送的,说是给姑娘的贺礼。\"她掀开匣子,里面躺着几株带泥的绿梅,根须上还沾着新鲜的苔藓,另有一摞书,最上面一本是《农桑辑要》。
我翻到书里夹的信笺,北静王的小楷清瘦有力:\"闻姑娘欲兴大观园新制,某虽不才,愿为前驱。\"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抬头,正看见王熙凤的绣鞋尖转过游廊。
她今日穿了蜜合色刻丝小毛袄,鬓边的赤金攒珠簪子闪得人眼花。\"林妹妹好雅兴。\"她扶着平儿的手走进来,目光扫过匣子里的绿梅,\"北静王府的礼,可真是金贵。\"
\"二嫂子说笑了。\"我将信笺重新夹进书里,\"不过是些花草书籍,倒比不得二嫂子管着整个府里的账房,日理万机。\"
她的指甲在桌沿敲了两下,笑容未变:\"我哪有那本事?
倒是听说林妹妹让大嫂子管起花卉分润,明儿怕要管到我的脂粉钱了。\"
平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王熙凤的目光在我脸上顿了顿,忽然笑出声:\"逗你玩的。
省亲的事要紧,我让平儿把各院的灯笼单子送过来——可别嫌我多事。\"
她们走后,我摸着那株绿梅的新枝。
王熙凤的话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紧。
夜漏三更,潇湘馆的炭盆只剩几点红灰。
我借着月光展开那页泛黄的纸,\"下一步,轮到王家了\"的朱砂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袖中的铜钱又暖了,暖得像块烧红的炭。
\"这一局,该换人上场了。\"我对着窗纸轻声说。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掀帘望去,只见一道黑影缩在竹丛里,转身时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是半张字条,在月光下隐约可见\"王夫人......忠顺王府旧党\"几个字。
我弯腰拾起字条,指尖触到上面的墨迹,还带着几分潮润。
远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宿鸟,扑棱棱飞过月亮。
明日辰时,藕香榭的海棠该开了吧?
我望着窗外的竹影,将字条收进妆匣最底层。
有些账,也该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