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探春递来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晨雾透过湘妃竹帘漫进来,打湿了火漆上的朱砂印——那是贾政书房专用的麒麟纹,此刻却像滴凝固的血。
\"林姐姐?\"探春的声音带着颤,\"老爷被参了...折子上说他妄改祖制、结党营私,现在都压在通政司...\"
我深吸一口气,残玉在袖中微微发烫。
前日回溯时瞥见的片段突然清晰:贾雨村在扬州盐运司后堂,将一叠账册塞进锦盒,盒底压着张写满\"科举改制\"的纸条。
原来他早把水搅浑了,借御史的笔做刀。
\"先别急。\"我展开密报,墨迹未干的\"结党\"二字刺得眼睛生疼,\"去把紫鹃叫来,让她守在二门,只说我旧疾犯了,谁来探病都回'静养'。\"指尖划过信尾的\"贾雨村\"三个字,喉咙里泛起苦杏仁味,\"再差人去请凤姐姐和宝姐姐,就说诗社要改新题,午前必须到潇湘馆。\"
探春应了一声,转身时裙角扫过案上的《女诫》。
那是史湘云昨日故意背错的本子,此刻倒像面镜子——我们改得了女子该学什么,却改不了这吃人的朝堂。
午时三刻,偏厅的铜鹤香炉飘出沉水香。
王熙凤摇着撒金团扇撞进来,帕子一甩搭在椅背上:\"好个林丫头,说诗社改题,我连算盘都撂下了。\"她眼尾的胭脂没晕开,倒衬得眉峰更利。
薛宝钗随后进来,月白衫子沾了点晨露,见我起身便福了福:\"宝兄弟说姐姐有要事,我...来得急了。\"她指尖摩挲着腕上的金璎珞,那是薛姨妈新打的,倒像道枷锁。
我掀开茶盘下的暗格,取出叠诗稿:\"《咏雪》,刚誊的。\"纸页分到各人手里时,王熙凤先笑了:\"'千山覆白非天意'?
好个林妹妹,这雪下得蹊跷啊。\"
\"三妹妹。\"我转向探春,她正把诗稿凑到眼前,\"你记不记得上月苏州来的信?
说米价涨了三成。\"
探春眼睛一亮:\"是盐商囤粮!可跟老爷的科举改制有什么...\"
\"贾雨村。\"我按住她手背,\"他在江南管盐运,盐商的粮船过扬州都要抽三成税。
改科举动了士绅的奶酪,他便借盐商的手推高粮价,再让御史参老爷'结党'——粮价涨,百姓骂改制;粮价跌,士绅骂老爷。\"
王熙凤把诗稿往桌上一拍:\"好个两面三刀的贾雨村!
林丫头,你说怎么办?\"她帕子下的手指攥成拳,金护甲在案上划出细痕。
宝钗突然开口:\"前日我哥哥说...扬州盐运司的账册,总在寅时往京里送。\"她垂眼盯着茶盏,水面映出她颤抖的睫毛,\"他说贾大人最恨有人查账。\"
我摸出袖中残玉,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
今夜还能回溯一次,得抓住机会。
子时三刻,残玉在枕下烧得发烫。
我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窗纸上晃动的竹影,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再睁眼时,天还是墨色,案头的烛火却跳得欢快——这是三日前,贾政最后一次进宫前夜。
我套上小厮的青布衫,腰间别了块从周瑞家的那里顺来的腰牌。
穿过穿堂时,老槐树上的猫头鹰扑棱着翅膀,我缩了缩脖子——前世当编剧时,总嫌这种桥段太俗,此刻倒觉得,连风声都在帮我。
贾政的书房门虚掩着,烛火从门缝漏出来,照见地上蜿蜒的影子。
我猫腰溜进去,他的奏折匣子就摆在案头,锁是铜制的,我摸出怀里的铁丝,三两下捅开。
夹层里的黄绫帕子还带着墨香,我把预先抄好的\"江南盐务往来账目摘要\"塞进去,手指在帕子上顿了顿——这是那日在扬州码头上,史湘云扮成卖花姑娘,从盐商轿子里顺来的。
\"谁?\"
我僵在原地。
身后传来贾政的咳嗽声,他披着鹤氅站在门口,烛火映得他鬓角的白发发亮。
\"是...是小的来添茶。\"我压着嗓子,把茶罐往案上一放,转身要走。
\"且慢。\"他掀开奏折匣子,目光扫过夹层里的帕子,突然笑了,\"这茶添得及时。\"
我逃也似的出了门,后背全被冷汗浸透。残玉在袖中轻颤
次日早朝的消息是平儿传来的。
她蹲在潇湘馆廊下啃糖蒸酥酪,眼睛亮得像星子:\"老爷在朝上把盐商的账册抖出来了!
说米价涨是因为盐税苛重,跟科举改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皇上还让顺天府去查扬州盐运司呢!\"
我正给鹦鹉喂小米,手一抖,粟米撒了满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冰棱照进来,映得残玉泛着暖光。
晌午时分,周瑞家的捧着个红漆木匣进来,匣面上印着金漆梅花:\"贾大人的拜帖,说请林姑娘明日赏梅论诗。\"
王熙凤把匣子抢过去,\"啪\"地掀开:\"好个贾雨村,梅是寒梅,论诗是论刀吧?\"她指尖戳着拜帖,\"林丫头,你可不能单刀赴会!\"
我捏着拜帖,梅花印的边缘扎得指尖生疼:\"他这是试探我知不知道盐商的事。
去,自然要去。\"我转向窗外,看见史湘云正踮脚够海棠枝,\"但得先让云丫头去探探他的老底——明儿你扮成送梅花的小丫头,他书房后窗的绿萝,该修剪了。\"
史湘云把梅花往鬓角一插,笑出小虎牙:\"得嘞!
我把他的账本翻个底朝天,看他还怎么蹦跶!\"
傍晚,紫鹃举着盏羊角灯进来,灯上沾着几点墨迹:\"宝姑娘的信,说是急件。\"
信笺展开,是薛宝钗的小楷,字里行间浸着焦虑:\"蟠兄年前与贾雨村有盐引往来,恐被牵连...\"
我提笔回信,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不妨在老太太跟前多提'金玉'二字,老祖宗最疼宝玉,护着你便护着薛家。\"写完又翻到背面,蘸了朱砂写\"北静王\"三个字——那位贤王最恨贪腐,若能引他入局,贾雨村的命门就算捏死了。
窗外的更鼓敲了五下,我正收拾笔砚,突然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姐姐!\"探春撞开房门,鬓角的珠花歪在耳后,\"江南来信,夏金桂愿作证!\"
我猛地抬头,烛火在眼中晃成一片暖黄。
夏金桂...那个被薛蟠休回娘家的狠角色,竟肯为贾雨村的事出头?
\"她人呢?\"我抓住探春的手腕。
\"在门外马车上,说要亲自见你。\"探春喘得厉害,\"天太黑,我让周瑞家的先请她去暖阁歇着了。\"
我摸了摸残玉,它在掌心微微发烫。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竹梢,把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未完成的画。
\"去把紫鹃叫来,备茶。\"我理了理鬓发,\"再让人把东厢的炭火烧得旺些——夏姑娘远道而来,可别寒了心。\"
夜风卷着梅香扑进来,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轻声道:\"好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