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手脚麻利地为我换上一袭素雅而不失身份的月白色绣折枝兰花褙子,外罩一件银鼠昭君套。
我望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深吸一口气,眸中的火焰却愈发炽烈。
今日,我便要让这荣国府,乃至整个金陵都知晓,我林黛玉,绝非任人揉搓的弱女子!
“走,去老太太那儿。”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紫鹃应了声“是”,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期待。
荣庆堂内,气氛果然如我“回溯”中所见那般凝重。
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儿等人皆在,一个个面色各异。
薛姨妈坐在下手,不住地垂泪,宝钗则在一旁轻声安慰,眼圈也是红的。
而那王仁,正唾沫横飞地嚷嚷着,言语间满是污蔑与不堪,贾琏站在一旁,面露难色,显然是束手无策。
老太太端坐正中,脸色铁青,手中念珠捻得飞快,显然已是怒极。
我款款走入,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与其他长辈见礼。
我的出现,让堂中为之一静。
王仁那厮见我进来,大约是觉得我一介孤女好欺负,又或许是想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进一步给薛家难堪,竟将矛头指向了我。
“哟,林姑娘也来了?莫不是来替薛家说情的?我可告诉你们,今儿这事,没个说法,谁也别想善了!”他斜着眼,一副市井无赖的嘴脸。
我未理会他,径直走到老太太身旁,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急切:“老太太,孙女方才……方才在房中,一时心悸,恍惚间竟做了个梦,梦见……梦见神仙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连哭哭啼啼的薛姨妈都忘了抹泪,愕然地看着我。
老太太更是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好孩子,你梦见什么了?快说给外祖母听听!”
我佯装定了定神,眼中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缓缓道来:“孙女梦见一位金甲神人,自称是护佑咱们贾府的家神。神人说,薛家哥哥薛蟠,近日确有一劫,乃是命数使然。但……但神人又说,此劫并非死劫,而是‘破而后立,否极泰来’之兆!神人还说……”
我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那几个平日里最爱搬弄是非、思想僵化的老嬷嬷和太太们脸上停留片刻,才继续道:“神人说,薛家哥哥此劫,皆因有小人暗中作祟,意图败坏薛家名声,进而动摇咱们贾府的根基!神人告诫,若此时内宅不宁,亲族相残,听信谗言,便是逆天而行,恐将招致更大祸端!”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威严。
尤其是“动摇贾府根基”和“招致更大祸端”八个字,如重锤般敲在众人心上。
王仁当即跳了起来:“一派胡言!什么神仙托梦,我看就是你这黄毛丫头在这里妖言惑众,替薛家开脱!”
“住口!”老太太厉声喝道,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林丫头自幼多病,却也因此心思纯净,最易感通神明。她的话,岂容你这泼皮无赖在此置喙!”
老太太是何等人物?
她一生经历多少风浪,什么神神鬼鬼的没听说过?
但她更明白,什么时候需要“神明”的力量。
我这番“托梦之言”,恰好给了她一个最体面、也最不容反驳的台阶来压制王仁,稳定局面。
我适时地“虚弱”地晃了晃身子,轻声道:“老太太,神人还留下四句偈语:‘桂香暗度鬼影藏,王法难容巧舌狂。金玉本是良缘定,否极泰来沐天光。’孙女愚钝,不知其意,还请老太太示下。”
这四句偈语,自然是我精心编撰。
前两句直指夏金桂与王仁,后两句则暗点了宝黛钗的姻缘与薛蟠的未来。
老太太听罢,闭目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桂香暗度鬼影藏’,说的是有人如那桂花香一般,表面芬芳,实则暗藏鬼胎。‘王法难容巧舌狂’,哼,公道自在人心,王法岂容狂徒狡辩!至于后两句……便是天机了。”
她此言一出,王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再蠢也听得出,老太太这是信了我的“梦”,并且在敲打他!
“老太太圣明!”我顺势说道,“神人还说,薛家哥哥只要熬过此劫,日后定会脱胎换骨,重振家业。薛家与贾府乃是世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此时被人挑拨离间,岂不正中了小人的奸计?”
凤姐儿何等精明,立刻接口道:“老太太,林妹妹说得是。依我看,薛大兄弟的事情,还是该报官查明真相,不能凭某些人一面之词就定了罪。再者,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别让外人看了我们贾府的笑话。”
王夫人也点头道:“正是此理。家和万事兴,万不可因外人挑唆,伤了自家和气。”
局势瞬间逆转!
那些原本等着看薛家笑话,甚至想趁机踩上一脚的,此刻都噤若寒蝉。
老太太的威严,加上“神灵托梦”这层神秘外衣,足以震慑宵小。
王仁还想再辩,却被贾琏一把拉住,低声呵斥了几句。
他看看盛怒的老太太,又看看我那看似柔弱却目光锐利的眼神,终究是气焰全消,不敢再多言。
最终,此事以老太太下令“彻查薛蟠之事,但府中上下不得再为此事非议,一切待水落石出再说”,以及“王仁即刻离开,日后不得再踏入荣府半步”而告一段落。
送走老太太,我婉拒了薛姨妈和宝钗的千恩万谢,只说举手之劳,让她们宽心。
宝钗看我的眼神,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探究与……愧疚。
大约是觉得,她之前对我这“病弱”表妹的认知,太过肤浅了。
回到潇湘馆,我才感到一阵后怕。
方才在大堂之上,只要老太太流露出半分不信,我的处境便会极为凶险。
幸好,三次“时空回溯”让我精准把握了老太太的心理,也让我将那番说辞演绎得天衣无缝。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打发人去传了贾芸。
不多时,贾芸便恭恭敬敬地站在我面前。
他如今对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仅仅想攀附权贵的小厮,眼神中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畏。
“给姑娘请安。”
“不必多礼,”我开门见山,“王仁那边,可有什么新动静?还有那个夏金桂,她安分了吗?”
贾芸垂首道:“回姑娘,王仁昨日从荣府出去后,并未直接回他那不成器的舅舅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城南的赌坊,后来又有人见他与几个泼皮无赖在酒馆密谈。我派人盯着,他们似乎在商议着要散播些对薛家不利的谣言,还说什么……要让官府出面,给薛家定罪。”
果然不出我所料。舆论施压,再借官府之力,这是他们的下一步棋。
“夏金桂呢?”我追问。
“夏家那边,昨日也派人去王仁处探问消息。夏金桂本人倒是没露面,但我打听到,她近日频频派人往外头送信,似乎是在联络什么人。而且……而且我发现,夏家最近与城里几家放印子钱的债主走得很近。”贾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放印子钱的债主?
我眉头微蹙。
这倒是条新线索。
难道他们想从薛家的债务上做文章?
这手段可比单纯的造谣要狠辣多了。
“很好,”我心中冷笑,王仁,夏金桂,你们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但我既已入局,岂容你们翻盘?
“你继续盯紧他们,尤其是王仁和夏金桂与那些债主之间的往来,务必查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越详细越好。记住,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我明白!”贾芸为我办事,风险虽大,但回报也同样惊人。
他清楚,只要我林黛玉不倒,他的前程便一片光明。
看来,我又要动用那「时空回溯」的能力了。
必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一击即中,将他们的阴谋彻底粉碎在阳光之下!
打发走贾芸,我略作思忖,便起身往蘅芜苑去了。
有些事,还是得知会宝姐姐一声。
蘅芜苑内,宝钗正临窗理事,见我进来,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真切的感激:“妹妹来了,快请坐。昨日之事,多亏了妹妹,否则……”
我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宝姐姐客气了。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我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温声道:“姐姐可是还在为薛大哥的事情担忧?”
宝钗叹了口气,眉间忧色不减:“哥哥不成器,如今又摊上这等事,我如何能不忧心?王仁与那夏家,绝非善类,我只怕他们还有后招。”
“姐姐料想得不错,”我将贾芸方才的汇报简略说了一些,隐去了夏家与债主勾结的细节,只说他们可能要从舆论和官府方面下手。
“他们确实在谋划新的毒计。”
宝钗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我轻轻覆上她的手,语气坚定:“宝姐姐,你放心,有我在,定会护薛家周全。他们想兴风作浪,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宝钗抬眸看我,眼中水光盈盈,充满了感动与信任:“妹妹……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此刻的她,卸下了平日里的端庄持重,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依赖。
“我们之间,不必言谢。”我微微一笑,“姐姐只需保重自己,薛家还有许多事等着你拿主意呢。”
安抚了宝钗,也进一步巩固了我们之间的同盟,我心中大定。
眼下证据还在收集中,时机尚未成熟。
接下来的两日,贾芸那边不断有零星的消息传来,都指向王仁和夏金桂正在秘密联络一些地痞流氓和贪婪的债主,似乎想伪造一些对薛蟠极为不利的“证据”,再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递到官府。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由我亲手撒开。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待收网之际,这日傍晚,紫鹃却神色凝重地送来了一封信。
“姑娘,这是方才一个小厮偷偷放在门房的,指名给您。”
我接过信,信封是普通的青色纸张,上面没有署名。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几行字:
“林姑娘,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薛家的浑水不是你能蹚的。识相的,就此收手,否则,休怪刀剑无眼,香消玉殒!”
字里行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与杀意!
我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
好一个“刀剑无眼,香消玉殒”!
他们这是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吓退我林黛玉吗?
我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这封信,不仅没有让我退缩,反而让我更加确定,我之前的每一步都打在了他们的痛处!
他们急了,他们怕了!
只是,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仅仅是王仁和夏金桂,恐怕还没有这样的胆子和手笔。
难道,还有更深一层的人物隐藏在幕后?
这场斗争,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凶险。
夜色渐深,潇湘馆内烛火摇曳。
我将那封匿名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眸光却愈发冰冷坚定。
看来,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我推开窗,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明日,怕又是一个不平静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