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晓,容妃踩着晨露踏入石榴林。指尖拂过带刺的枝桠,沾了满手晶莹的露水,恍惚间竟与叶尔羌河畔的朝雾重叠。太监捧着奏折候在一旁,说工部已送来西域驿道的最新图纸,却见她忽然停步——在万千新抽的嫩芽中,一枝歪扭的枝干倔强地朝着西方生长,像极了阿爹毡房外那棵总也长不直的野石榴树。
\"传旨,\"她摘下绢帕仔细裹住那截枝条,\"驿道要绕过哈密的甜水井,那里的沙枣花蜜,是阿娘酿葡萄干的秘方。\"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乾隆身着猎装,腰间悬着她亲手缝制的回部箭囊,笑盈盈地递来一卷羊皮:\"看看,这是朕让意大利画师画的《丝路行乐图》,把你说的火焰山、月牙泉都画上了。\"
当淑贵人听闻容妃获准参与西域政务时,正对着枯萎的兰草发呆。她扯断凋零的花茎,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容妃在乾清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回语与哈萨克使臣对答如流的模样。窗外石榴林飘来若有似无的甜香,她抓起胭脂狠狠抹在唇上,却怎么也盖不住唇纹里岁月的裂痕。
盛夏的某日,容妃在批阅西域商队奏折时,发现夹着封匿名信。泛黄的纸上只画着半朵残败的石榴,她攥着信纸的手骤然收紧——这是叶尔羌旧部的求救暗号。当夜,乾隆握着她发凉的手,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西域舆图上,渐渐融成一团跳动的火焰:\"明日朕便派最得力的暗卫,定要揪出那些克扣商税的蛀虫。\"
白露时节,第一批经新驿道运来的叶尔羌甜瓜摆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上。容妃用银刀切开翠绿的瓜瓤,琥珀色的汁水溅在皇帝明黄龙袍上。\"真甜,\"乾隆尝了一口便笑出了声,\"比御膳房的冰糖银耳还甜。\"她望着皇帝沾了瓜汁的嘴角,突然想起儿时在葡萄架下,阿爹喂她吃甜瓜的光景,眼眶瞬间泛起水雾。
这日,钦天监奏报,说下月朔日有祥瑞天象。容妃倚在乾隆肩头,望着窗外渐渐泛红的石榴叶,轻声道:\"叶尔羌的老人说,当石榴红透时启程,便能追上最美的月光。\"皇帝揽着她的手紧了紧,龙袍上的海水江崖纹与她吉服的石榴藤蔓,在暮色中悄然缠绕成结。
朔日清晨,紫禁城的宫墙被朝霞染成琥珀色。容妃身着金线绣就的回部盛装,头戴镶嵌红宝石的银冠,站在神武门前等候。八匹白马拉着的雕花马车,车厢内外装饰着从叶尔羌运来的织锦,车辕上系着的铜铃,随着马匹的步伐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在演奏归家的序曲。
乾隆牵着她的手登上马车时,特意指着车厢顶部:“看,朕让人按你说的样子,画了十二星座。”容妃仰头望去,只见穹顶上,白羊座的羊角、狮子座的鬃毛,都被画师用孔雀石和青金石细细勾勒,在晨光中闪烁着神秘的光彩。她忽然想起,儿时在叶尔羌的夜晚,阿爹常带她辨认星空,说每颗星星都藏着一个故事。
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沿着新修的驿道向西行进。每到一处驿站,都有当地百姓捧着瓜果、奶酒迎接。容妃掀开帘子,看着路边挥舞的人群,眼眶不禁湿润——这些面容,与记忆中的乡亲们渐渐重叠。有个白发老妪挤到车前,献上一束沙枣花,用生涩的汉语说:“给回部来的娘娘。”容妃接过花束,闻到熟悉的香气,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途中,乾隆特意绕道敦煌。当容妃第一次见到莫高窟的壁画时,震撼得说不出话。那些色彩斑斓的飞天,仿佛要从墙壁上飞下来;佛陀慈悲的眼神,与叶尔羌清真寺里的安拉神像,在她心中奇妙地融合。乾隆指着一幅《张骞出使西域图》笑道:“当年张骞通西域,今日朕陪你归故里,倒也相映成趣。”
越往西走,景色越熟悉。当远远望见叶尔羌的城墙时,容妃几乎要从马车上跳下来。城门口,兄长率领族人盛装相迎。阿依慕早已泣不成声,跪在地上亲吻容妃的裙摆:“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容妃扶起她,看着族人们眼角的皱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离开那么久了。
当晚,叶尔羌河畔燃起了盛大的篝火。容妃换上儿时的衣裳,赤足踩在熟悉的土地上,与族人一起跳起萨玛舞。乾隆坐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毡房外,看着火光中容妃飞扬的身影,眼中满是柔情。烤肉的香气、冬不拉的乐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交织成一曲动人的归乡之歌。
夜深了,容妃与乾隆并肩坐在毡房顶上,望着叶尔羌河上的月亮。“阿爹说,人走得再远,心总要回家。”容妃靠在乾隆肩头轻声说。乾隆握住她的手:“往后,朕陪你常回家看看。”河面上,月光碎成粼粼银波,仿佛千万颗星星落入人间,见证着这场跨越万里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