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崇山峻岭间发出沉闷的喘息,如同疲惫的巨兽。窗外陡峭山崖上,那个被暗红颜料涂抹、藤蔓半遮的巨大“眼睛”符号,如同凝固的血泪,死死烙印在何西门的视网膜上。洞口下方蜿蜒入荒草的小径,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指向杏林坳的方向。令牌在怀中疯狂震动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尚未完全消退,那冰冷邪恶的图腾却已宣告了更深的危机——这双“眼睛”,早已窥视着何家世代守护的祖地!
杏林坳,不再是避风港,而是风暴的中心。三叔公的召唤,此刻更像一张通往未知陷阱的门票。何西门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逃?无处可逃。“眼睛”无处不在。回?前路凶险,却似乎也是唯一能揭开令牌、古卷秘密,甚至找到对抗“眼睛”力量的机会。这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
火车最终停靠在一个偏僻的山区小站。何西门背着行囊下车,空气清冽,带着深秋山林的寒意和松脂的清香。站台上稀稀拉拉几个人,他正想找人打听去杏林坳的山路,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慕容卿的名字。
他皱着眉接通,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慕容卿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慵懒戏谑的声线,背景音却是一片嘈杂的喜庆音乐和人声:“喂?何大神医?躲哪个山旮旯里清修去了?还活着呢?”
“托您的福,暂时还喘气。”何西门没好气地回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山林。
“喘气就好!赶紧的!把你的破布包收拾收拾,买最快的机票,滚到‘碧海云天’度假酒店来!”慕容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碧海云天?”何西门一愣,那是个着名的滨海度假胜地,离杏林坳十万八千里,“慕容大明星,我现在没空陪您度假,家里老头子催命呢…”
“度你个头假!”慕容卿打断他,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姐姐我明天结婚!过来当伴郎!哦不,是当‘电灯泡’!照亮我的幸福人生!”
结婚?!何西门握着手机,足足愣了三秒。那个在片场和他“地下情”、在邮轮上调侃他“晕船小白脸”、在他诊所里幸灾乐祸的慕容卿…要结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老友即将远行般的怅惘,混杂着对她突然步入婚姻的错愕,瞬间涌上心头。
“跟谁?那个导演?还是上次酒会上那个石油王子?”何西门下意识地问,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
“少打听!来了就知道了!总之,明天下午三点,碧海云天‘水晶宫’宴会厅,见不到你人,我就把你诊所拆了改成公共厕所!”慕容卿恶狠狠地威胁完,啪地挂了电话,干脆利落,没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何西门看着忙音的手机,哭笑不得。慕容卿的婚礼…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巧合?还是…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独孤柔那句“鱼已归塘,水已搅浑”的警告。慕容卿,会不会也是被搅动的水中,一条可能被盯上的鱼?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
杏林坳近在咫尺,家族召唤如同悬顶之剑。但慕容卿…终究是朋友。她的婚礼邀请,带着一种蛮横的信任。何西门看着莽莽苍山,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慕容卿的名字,最终一咬牙,转身走向售票窗口。杏林坳的雷霆,暂时先挨着吧。
次日傍晚,碧海云天度假酒店。巨大的“水晶宫”玻璃穹顶宴会厅灯火通明,如同海底龙宫。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雪茄和海洋气息混合的奢靡味道。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映照着宾客们矜持的笑容和昂贵的礼服。
何西门穿着他那身半旧的休闲西装(在度假村精品店临时买的替换装束显得格格不入),混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如同误入天鹅湖的野鸭子。他很快找到了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慕容卿。
她穿着量身定制的象牙白鱼尾婚纱,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长发绾成优雅的发髻,点缀着星芒般的钻石发饰。她端着香槟,言笑晏晏,与宾客寒暄,举手投足间尽显国际影后的风范。只是,当何西门捕捉到她偶尔投向人群外、那个穿着剪裁完美黑色礼服、正与几位商界大佬侃侃而谈的儒雅英俊新郎时,那双漂亮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疏离。
新郎陆明轩,何西门认识。某跨国财团的年轻继承人,风度翩翩,背景深厚,是媒体眼中与慕容卿“郎才女貌”的绝配。只是此刻,何西门敏锐地注意到,陆明轩与慕容卿之间,似乎隔着一种无形的、名为“商业联姻”的距离感。慕容卿的笑容,更像是在完成一场完美的演出。
“哟!稀客啊!”慕容卿眼尖地看到了何西门,立刻摆脱身边的宾客,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她脸上瞬间堆起明媚灿烂、无懈可击的笑容,亲昵地挽住了何西门的胳膊,动作自然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关注她的人听到:“亲爱的!你怎么才来!路上塞车吗?快跟我去见见明轩!”她一边说,一边暗中用力掐了何西门胳膊一把,眼神传递着无声的警告:配合点!
何西门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表演”弄得有些懵,胳膊被她温软的手臂挽着,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混合着高级香水和淡淡栀子花体香的独特气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混合着好奇、探究和些许嫉妒的目光。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配合地跟着她走向新郎,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电灯泡?这分明是拉来当挡箭牌兼烟雾弹!
“明轩,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救命恩人’兼‘死党’——何西门,何大神医!”慕容卿笑容甜蜜地介绍,语气熟稔,仿佛两人真是多年挚交。
陆明轩转过身,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绅士微笑,目光在何西门身上那套与场合格格不入的旧西装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伸出手:“何医生,久仰大名。卿卿常提起你,说你的医术出神入化。感谢您过去对她的照顾。”他语气温和有礼,眼神却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慕容卿过分亲昵挽着何西门姿态的探究。
“陆先生客气,举手之劳。”何西门与他虚握了一下,感觉对方的手干燥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陆明轩的左手腕,一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在袖口若隐若现。然而,就在那深蓝色鳄鱼皮表带与铂金表壳的衔接处,一个极其微小、用暗蓝色珐琅镶嵌的几何符号,瞬间抓住了何西门的视线!那符号线条冰冷、抽象,没有瞳孔,却像极了…一只闭上的眼睛!
何西门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漏跳一拍!冰晶之眼?!陆明轩?!慕容卿的联姻对象?!这仅仅是巧合?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被精心安排的、将慕容卿也卷入“眼睛”漩涡的棋局?!
“西门?发什么呆呢?”慕容卿不满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震惊。她娇嗔地看向陆明轩,“明轩,你别介意,他就是这副呆样,医术好,情商低得很!”
陆明轩宽容地笑了笑,眼神却依旧深邃:“何医生是性情中人。卿卿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关切,“只是…何医生脸色似乎不太好?旅途劳顿?要不要到休息室坐坐?”
“不用不用!”何西门立刻摆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堆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看新娘子看呆了而已。慕容大明星今天这身,够晃眼的!”他故意用轻佻的语气掩饰内心的震动。
慕容卿白了他一眼,拉着他又去招呼其他宾客。整个婚宴过程,何西门如同一个真正的“电灯泡”,被慕容卿半强迫地带着四处应酬。她时而亲昵地挽着他,向圈内好友介绍这位“神医死党”;时而又把他丢在一边,自己与陆明轩扮演恩爱夫妻,接受祝福。何西门配合着她演戏,插科打诨,妙语连珠,逗得一些宾客哈哈大笑,却也引来不少探究和轻视的目光。他看似融入,心思却全在陆明轩手腕上那个细微的眼眸符号,以及慕容卿笑容下那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上。
婚宴进行到高潮,新人准备切蛋糕。巨大的水晶灯下,慕容卿挽着陆明轩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众人的掌声和祝福中走向九层高的奢华蛋糕塔。灯光聚焦,她美得如同梦幻。
就在这时,何西门敏锐地捕捉到慕容卿的脚步极其轻微地踉跄了一下!虽然她立刻稳住,笑容依旧完美,但何西门清晰地看到她瞬间微蹙的眉头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眩晕感!她握着陆明轩手臂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不对劲!何西门的神经瞬间绷紧!是累的?还是…他目光如电,飞快扫过慕容卿面前那杯喝了一半的香槟!刚才有个服务生似乎在她身边停留过…动作很自然,但太快了!
来不及多想!在慕容卿拿起蛋糕刀,身体再次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的瞬间,何西门动了!他如同一条滑溜的鱼,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几步冲上主台!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慕容!小心!”他口中喊着,动作却极其自然地一把扶住了慕容卿看似不稳的手臂!在外人看来,这就像是朋友关切的搀扶。
肌肤相触的瞬间,何西门的手指已精准地搭上了她手腕内侧的“内关穴”!温热的指尖下,她的脉搏急促而浮滑,带着一种异常的躁动!果然有问题!
慕容卿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一愣,随即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和一股奇异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暖流,瞬间驱散了脑海中的眩晕和恶心感。她惊疑地看向何西门,美眸中满是询问。
何西门却对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带着点“邀功”意味的痞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哎呀!新娘子太紧张了!手都在抖!这蛋糕刀多重啊!我来帮你扶着点!”他不由分说,厚着脸皮,一手“扶”着慕容卿的手臂(实则暗中用指腹按压她的穴位,输送内息),另一只手竟然真的厚颜无耻地、一起握住了慕容卿握着蛋糕刀的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这诡异的一幕!新郎陆明轩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死死锁定何西门那只“越界”的手!
“何医生!”陆明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上前一步,试图隔开何西门,“不劳费心!卿卿有我!”
何西门却仿佛没听见,依旧紧紧握着慕容卿的手(和她手里的刀),脸上笑容灿烂,对着台下宾客大声道:“来来来!大家一起!祝新人甜甜蜜蜜!百年好合!”他握着慕容卿的手,带动着蛋糕刀,“唰”地一下,干净利落地切下了蛋糕的第一层!
掌声和笑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着几分尴尬和不解。慕容卿感受着手腕处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力量和何西门看似胡闹实则坚定的支撑,心中那点被冒犯的恼怒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暖意取代。她侧过头,看着何西门近在咫尺、带着痞气笑容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竟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
陆明轩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强行压下怒火,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从另一边揽住慕容卿的腰,宣示主权般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同时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何西门的手。
何西门顺势松开手,后退一步,对着慕容卿和陆明轩夸张地鞠了一躬,笑容依旧欠揍:“任务完成!祝二位…嗯,如胶似漆!”他无视了陆明轩杀人的目光,转身跳下主台,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只是一个小小的助兴节目。
婚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何西门退到角落,端起一杯香槟,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全场。慕容卿刚才的眩晕绝非偶然。他需要找到那个可疑的服务生。
就在他目光扫过宴会厅侧门时,一个穿着酒店侍者制服、端着空托盘的身影正匆匆闪出门外。那侧脸…何西门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对方戴着帽子压得很低,但那下颌的轮廓和走路的姿态…像极了雪山隧道出口处,那个堵住他、手持淬毒弩箭的深色身影!
是他!他混进了婚礼!
何西门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外面是通往酒店后厨和员工通道的安静走廊。走廊尽头,那个侍者身影一闪,消失在拐角。
何西门加快脚步追到拐角。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一扇通往酒店后巷的消防门微微晃动着。他追出门外。后巷昏暗潮湿,堆放着垃圾桶和杂物。晚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那个侍者早已不见踪影。何西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忽然,他在一个湿漉漉的垃圾桶旁,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揉成一团的白色小纸包。他捡起纸包,小心地展开。
纸包内壁残留着一点点无色无味的细微粉末。他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沾了一点,凑近鼻尖。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冰冷腥甜、如同金属锈蚀般的独特气息钻入鼻腔!
这味道…与他在白玛公主腕上“冰蛛纹”中嗅到的、以及独孤柔问题精华膏里隐藏的那丝异香,如出一辙!是“眼睛”组织惯用的某种神经毒素!果然!他们混进婚礼,目标就是慕容卿!这药粉,应该就是下在她香槟里的东西!
何西门眼神瞬间冰冷如刀!他捏紧纸包,正要返回宴会厅提醒慕容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慕容卿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和压抑的颤抖:
“西门,我好像…又有点头晕了…你能…来休息室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