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邪?!”长孙瑶手中整理到一半的草药“哗啦”一声洒落在地,小脸瞬间血色尽褪,惊恐地看向何西门。村口老榕树下残留的温馨和少女情愫瞬间被这声凄厉的呼喊撕得粉碎。
何西门脸上的笑意骤然冻结,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猛地站起身,布囊已经甩上肩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带路!”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报信的村民像抓住了主心骨,转身就往后山方向狂奔,何西门紧随其后,长孙瑶咬了咬牙,也顾不上地上的草药,拔腿就跟了上去。
后山密林深处,一片被新翻出的泥泞空地。几把锄头、铁锹胡乱丢在地上。三个精壮的汉子倒卧在泥水里,身体痛苦地蜷缩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口鼻处不断涌出带着血丝的白色泡沫,四肢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腐败杏仁的怪异气味。
“阿强!狗子!”报信的村民扑到一个抽搐的汉子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敢触碰。
何西门一步上前,蹲在其中一个症状最重的汉子旁边。三指搭上对方冰冷湿黏的手腕,脉象沉细微弱,几不可察,且紊乱无序。他迅速翻开对方的眼皮——瞳孔散大,眼底布满血丝。又查看其口鼻涌出的白沫,凑近细嗅,那股铁锈杏仁味更加清晰刺鼻。
“不是中邪!”何西门斩钉截铁,声音在压抑的林间异常清晰,“是中毒!剧毒!”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散落的、沾着新鲜泥土的几块破碎陶片和一个锈迹斑斑、沾满污泥的青铜小鼎残件。鼎腹似乎刻着某种扭曲怪异的兽纹,散发着阴冷不祥的气息。鼎内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早已干涸板结的膏状物。
“快!把他们抬到通风处!解开衣领!头侧放!别让呕吐物堵住气管!”何西门一边下令,一边飞快地从布囊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锡盒,打开,里面是几十个比米粒还小的蜡丸。他捏开一个蜡丸,取出一颗赤红色、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一个抽搐汉子的舌根下,用力一抬其下颌助其咽下。
“瑶瑶!去!把我屋里那个最大的青葫芦拿来!快!”何西门头也不抬地吩咐,手上动作不停,又给另一个中毒者喂下赤色药丸。长孙瑶被这阵势吓住了,但听到何西门的命令,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就往村里狂奔,两条麻花辫在身后甩动。
“何…何医生…他们…还有救吗?”报信的村民声音颤抖。
何西门没有回答,他捏开第三个蜡丸,手指却在触碰到那赤红药丸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布囊里,那个沉寂的黑色金属装置,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针刺入骨髓般的、冰冷而急促的震感!这一次,震感的方向异常清晰——指向西南!
何西门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寒潭结冰。又是它!而且这次,距离如此之近!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最后一颗赤红药丸塞入中毒者口中,动作依旧沉稳。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西南方向郁郁葱葱的山岭,那里,是通往更高更险峻的雪山群的方向。
“死不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地上那个诡异的青铜小鼎残件,“这东西,还有挖到它的地方,谁也不许再碰!用土埋了!埋深点!”他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长孙瑶抱着那个硕大的青皮葫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何西门已经用银针暂时护住了三个中毒者的心脉,延缓了毒素扩散。葫芦里是他提前用多种解毒草药熬煮浓缩的药汁,气味刺鼻。在何西门的指挥下,村民们合力给三个中毒者灌下药汁。很快,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青黑色的皮肤开始缓慢地褪去,虽然人依旧昏迷,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一些。
危机暂时解除。村民们围着何西门,千恩万谢,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看着神明。然而,何西门的心却如同被铅块坠着,沉甸甸的。那个指向西南的冰冷震感,还有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鼎…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无论是对村民,还是对自己。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山间还弥漫着乳白色的薄雾。何西门背着布囊,悄然离开了云溪村。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长孙瑶家门口,留下了一张详细的后续解毒调养方子和几包配好的草药。晨雾中,他最后看了一眼村口那棵沉默的老榕树,还有长孙瑶家紧闭的木门,眼神复杂,随即转身,步履坚定地踏上了通往西南雪山的蜿蜒小径。
数日跋涉,海拔渐高。葱郁的山林被低矮的灌木和苔原取代,空气变得稀薄而清冽,带着刺骨的寒意。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阳光耀眼,却毫无暖意。远处,连绵的雪峰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而冰冷的银光,如同沉睡的巨人。
何西门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白雾。他循着布囊里那装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冰冷指引,深入了人迹罕至的雪山深处。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靴子踩在冻土和碎石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呼啸而过的、如同鬼哭般的凛冽山风。
就在他攀上一道覆盖着薄雪的山脊时,布囊里的装置震动达到了顶峰,如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何西门猛地停住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陡峭的雪坡,嶙峋的黑色山岩,覆盖着冰凌的稀疏耐寒植被…空无一人。
突然!
轰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咆哮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传来!何西门骇然抬头,只见对面陡峭的雪峰之巅,一大片覆盖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积雪,如同被惊醒的白色巨兽,在刺眼的阳光下,沿着陡峭的山体,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崩塌!白色的雪浪翻滚着,咆哮着,以毁灭一切的速度倾泻而下!雪崩!
何西门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全部力量,朝着侧面一块突兀的巨大山岩猛扑过去!几乎是同时,狂暴的雪浪夹杂着冰雹般的碎石,如同白色的死亡洪流,擦着他的后背轰然冲过!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拍在冰冷的岩石上!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瞬间将他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狂暴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白茫茫。何西门被半埋在冰冷的雪堆里,后背火辣辣地疼,骨头像是散了架。他挣扎着从雪中探出头,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甩掉头上的雪沫,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向雪崩袭来的方向。雪崩的洪流在下方谷地堆砌起一道新的、混乱的雪墙。然而,就在那片狼藉的雪坡边缘,距离他藏身岩石不远的地方,一个极其刺眼的、与周遭雪白格格不入的物体,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抹极其鲜艳、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色!
何西门心头猛地一跳!他强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从雪堆里爬出来,踉跄着朝那抹红色奔去。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件用厚实昂贵的深红色锦缎制成的、带有繁复金色刺绣的斗篷!斗篷一角,被半埋在雪里,露出的部分在阳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
有人?!何西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扑过去,用冻得发僵的手指疯狂地扒开覆盖在斗篷上的积雪。很快,一个纤细的身影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同样质地的深红锦缎长袍,领口和袖口镶嵌着雪白的、看不出材质的华丽皮毛,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金色腰带。她的长发是罕见的深栗色,编成许多细小的发辫,散乱地铺在雪地上,发辫间缠绕着细小的金珠和绿松石饰品。她的脸庞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鼻梁高挺,睫毛浓密纤长,此刻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嘴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处,用某种特殊的、闪着幽蓝微光的颜料,描绘着一朵极其繁复、如同冰晶雪花般的图腾。这图腾,让女子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添了几分神秘和尊贵的气息,却也透着一股与这雪山同样冰冷的疏离感。
何西门的手指迅速搭上她冰冷得吓人的脖颈动脉。脉象微弱、沉迟,几乎难以捕捉。寒气侵体,深入脏腑!若不立刻施救,片刻即亡!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旧棉袄,将女子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裹住。随即,他一把扯开女子厚重的锦缎外袍领口,露出里面同样华贵但单薄的丝绸中衣。白皙细腻的脖颈和一小片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何西门此刻心中毫无杂念,眼中只有病人濒死的危机!
他飞快地从布囊中抽出最长的几根银针。针尖在冰冷的空气中闪过寒芒。他凝神静气,指尖捏着银针,并未立刻刺入,而是悬停在女子胸前“膻中穴”上方寸许。一股极其精纯的暖意开始在他指尖凝聚流转,如同寒冬里燃起的一簇微小火苗。
“气引三阳,针驱九阴…”他口中低念家传口诀,眼神专注如焚。指尖微动,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刺入女子胸前几处重穴——膻中、巨阙、神藏!针入极深,针尾微微颤动!紧接着,他双手齐出,快得带起残影,银针如同雨点般落下——双腕内关、双足足三里、头顶百会!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强行灌入女子冰封的经络!
女子冰冷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呻吟。覆盖着白霜的睫毛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在对抗着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何西门额角青筋微凸,汗珠瞬间渗出,又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强行催动阳气对抗如此深重的寒毒,对他自身也是巨大的消耗!
他不敢停歇,一手继续捻动刺入女子体内的银针,引导着那股灼热的气息在其心脉和主要经络间强行流转;另一只手则飞快地从布囊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皮囊,拔掉塞子,将里面粘稠如蜜、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赤红色药液,小心翼翼地滴入女子青紫色的唇缝中。药液入口,女子喉咙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何西门将她紧紧裹在棉袄里,双臂环抱着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隔着厚厚的棉袄和锦缎,他依旧能感受到那具躯体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低下头,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用她能听懂的语言(他游历四方,通晓多种边陲方言)反复呼唤:
“撑住!看着我!看着我!别睡!雪山的神灵在看着你!你的族人还在等你回去!睁开眼!”
女子纤长的睫毛颤抖得更加剧烈,如同濒死的蝶翼。眉心那枚幽蓝的雪花图腾似乎也随着她的挣扎而微微闪烁。她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触碰到何西门环抱着她的手臂。那一点微弱的触碰,冰凉刺骨,却让何西门心头一紧,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时间在寂静的雪山之巅缓慢流逝。阳光渐渐偏移,给冰冷的雪地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何西门的额发已被汗水浸透又冻成了冰绺,嘴唇因为消耗过度而微微发白,环抱着女子的手臂却稳如磐石。他不断地捻动着银针,将自身精纯的阳气源源不断地渡入女子体内,与那顽固的寒毒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何西门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几乎要支撑不住时,怀中女子冰冷僵硬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她覆盖着白霜的睫毛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是极其罕见的、如同纯净冰川般的冰蓝色!此刻,这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初醒的茫然、巨大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似乎还没完全恢复意识,只是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部族的语言。
“别怕…安全了…”何西门立刻放缓了声音,用她能听懂的、带着边陲口音的通用语低声安抚,同时微微松开了些手臂的力道,但仍保持着稳固的支撑,“寒毒已散了大半,你现在很虚弱,别乱动。”
女子冰蓝色的眼眸艰难地转动,视线聚焦在何西门那张近在咫尺、沾着汗水泥污却异常坚毅温和的脸上。那陌生的容颜,那带着暖意的怀抱,那低沉安抚的声音…如同黑暗冰原上骤然亮起的篝火。她眼中的恐惧和戒备,在巨大的虚弱和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冲击下,如同冰雪消融般,一点点化开,最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巨大脆弱和茫然所取代。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冰蓝色的眼角滑落,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了冰珠,滚落在何西门环抱着她的手臂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何西门看着她眼中那破碎的泪光和全然卸下防备的脆弱,心头最坚硬的地方仿佛也被那滴冰泪轻轻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空着的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眼角残留的冰晶。动作自然,带着医者安抚病患的温和,却又在触及她冰凉细腻肌肤的瞬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悸动。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得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侧面陡峭的山崖上方破空袭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何西门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将他牢牢锁定!他抱着怀中的女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何西门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抱着女子猛地向侧面雪地一扑!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护在自己身下!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利物穿透皮肉的可怕声音!
一支通体漆黑、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尾部带着诡异翎羽的弩箭,深深扎进了何西门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箭杆没入近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扑倒!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在冰冷的雪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呃…”何西门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痛楚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双臂依旧紧紧护着身下惊骇失声的女子,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溢满了极致的惊恐!
山崖上方,一个全身包裹在雪白伪装服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身影一闪而逝,如同鬼魅融入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