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点半的厨房铝锅
七月的大港上午十点半,阳光把厨房的铝锅盖照得发亮,像枚扣在灶台的银色火炬。林阳妈妈擦着油烟机,围裙上沾着昨晚炸糖糕的油星,目光时不时瞟向儿子紧闭的房门。铝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蒸汽顶得锅盖“哒哒”响,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他爹,你说……”她关掉火,声音压得很低,“咱儿子该不会是得了那个……抑郁症吧?”铝锅盖被她擦得反光,映出她皱紧的眉头,“你看他都躺两天了,以前在长春多精神,拿奖状跟玩似的,现在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爸爸刚下夜班,工装裤还没换,正蹲在阳台给仙人掌浇水。“啥抑郁症,”他头也不回,指尖蹭掉仙人掌的绒毛,“年轻人刚毕业都这样,我当年从炼油厂学徒时,还在家闷了三个月呢。”
(二)油烟机里的文人论
妈妈把铝锅盖重重放在灶台,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能一样吗?”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在油碗里哗啦作响,“你当年是没文化,咱儿子可是念了四年汉语言文学,我听人说以前的文人都有点神经质,动不动就……”
“打住吧你,”爸爸直起腰,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破洞,“啥文人不文人的,林阳就是给自己放个大假。”他走进厨房,从吊柜里拿出蜂蜜罐,“你忘了他大二那年写小说,憋在图书馆三天没出来,出来时眼窝跟煤窑似的,不也好好的?”
铝锅盖的反光晃在妈妈脸上,她盯着儿子房门的缝隙,声音软下来:“可他咋就不去三伯儿介绍的学校呢?那多好的事儿……”
“好的事儿多了,”爸爸往粥里舀蜂蜜,勺子碰着瓷碗叮当作响,“强扭的瓜不甜。他要是没想通,去了也干不长。你就记住,咱儿子心里有数,跟他写的那火炬似的,看着灭了,其实芯儿还红着呢。”
(三)门缝里的玻璃球光
林阳趴在床上,听着厨房的对话。玻璃球被他攥在手心,球心的枫叶裂纹在阳光里像条发光的河。他想起大二那年在图书馆写《夏蝉与火炬》,赵磊踹开门时,他正对着电脑屏幕掉眼泪,现在想来,那些眼泪和此刻手心的玻璃球一样,都是没说出口的话。
“他爹你看!”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是不是在屋里哭呢?我听见 sniff sniff 的声音了!”
“你别一惊一乍的,”爸爸的脚步声靠近房门,又停下,“年轻人的事儿,少掺和。你去把他表姐寄的麻花热上,饿了自然会出来。”
林阳把脸埋进枕头,闻到枕套里残留的长春图书馆油墨味。铁皮柜的玻璃门映着他的侧影,柜顶上的啤酒瓶盖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极了赵磊昨天发来的照片里,长春纪念林的光。
(四)铝锅巴上的火炬痕
中午十二点,小米粥熬出了金黄的锅巴。妈妈把麻花摆成火炬形状,筷子在瓷盘里比画:“要不我进去问问?”
“问啥?”爸爸坐在小马扎上擦安全帽,“问他‘儿子你抑郁了吗’?”安全帽的反光镜被他擦得锃亮,映出厨房的白瓷砖,“你就记住,咱儿子跟咱不一样,他心里有片海,现在只是暂时搁浅了,等潮水来了,自然会漂起来。”
林阳的房门“吱呀”开了条缝。他站在门口,头发睡得乱糟糟,t恤反穿,露出背后印着的“长春师范大学”校徽。“妈,”他声音沙哑,“有吃的吗?”
妈妈猛地转过身,铝锅铲“哐当”掉在地上。“有!有!”她手忙脚乱地盛粥,“你爸刚热了麻花,你三伯儿从津南带来的,还是火炬形状的……”
爸爸冲林阳眨眨眼,安全帽的反光镜晃过他的脸,像枚微型火炬。林阳没说话,走到铁皮柜前,把玻璃球放回原位,球心的枫叶正好对着柜门上的啤酒瓶盖。
(五)碗沿上的裂纹航线
下午三点,林阳坐在小马扎上喝小米粥。妈妈把炸糖糕端上来,堆成小山:“慢点吃,锅里还有。”
爸爸擦完安全帽,开始擦铝锅。“大港中学那事儿,”他忽然开口,铝锅铲刮着锅底的锅巴,“校长说空教室还留着,啥时候想去,打声招呼就行。”
林阳扒拉着碗里的麻花,火炬形状的糖霜掉在粥里,像片燃烧的枫叶。“知道了爸。”他想起苏芮邮包里的纸条,想起赵磊发来的纪念林照片,玻璃球在铁皮柜里闪了一下,裂纹里的光映在粥面上,晃出细碎的亮。
妈妈坐在对面,手里转着围裙带子:“儿子,你要是心里憋屈,就跟妈说说,别自己憋着……”
“妈,”林阳打断她,把碗里的麻花摆成火炬形状,“我就是想歇够了再走。”
爸爸放下铝锅铲,围裙上的油渍在阳光下像朵花。“歇够了就好,”他笑了,露出后槽牙,“你妈还怕你成了林黛玉呢。”
林阳也笑了,粥里的麻花火炬浮在水面,像极了《夏蝉与火炬》里那个用玻璃球摆成的五环。他知道,所谓的“永久假期”从来不是逃避,而是像玻璃球的裂纹,看似阻碍,实则在积蓄着下一次发光的力量。铝锅盖上的火炬纹还在反光,而他的下一段路,或许就藏在这反光里,等着被一碗热粥的温度,慢慢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