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晒谷场中央烧得噼啪作响时,林阳正躲在礼堂后墙根扯校服领口。夜风卷着火星子掠过他手背,他听见前排传来小雨的笑声:“谁要是能让林阳上台,我把兜里的奶糖全贡献了。”这话让他指尖一颤——半小时前,班长举着吉他喊“没人报名就抓阄”时,他的名字被陈宇用粉笔写在纸团上,揉得皱巴巴的。
“下一个,林阳!”欢呼声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篝火拉得老长,斜斜地铺在夯土路上,像极了小学第一次上台领奖时,那个总爱低头看鞋带的少年。吉他手调弦的间隙,他忽然想起爸爸年轻时总在阳台哼《少年壮志不言愁》,磁带机的旋钮上还沾着他童年时蹭的饼干渣——此刻指尖触到裤兜的手机,锁屏还是爸爸上周发的消息:“学农结束带点新米回来,你妈说基地的水养人。”
前奏响起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第一句尾音未落,篝火忽然噼啪炸开个火星,惊得他抬头——却撞见小雨正坐在石磙上,手里的奶糖纸被捏出细碎的响,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像落在稻田的萤火。第二句“风霜雪雨博激流”出口时,胸腔里忽然涌上来股热意,那是爸爸教他用“腹腔发力”时拍着他后背的触感,此刻顺着声线漫开,竟让尾音在夜空中荡出了回声。
“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副歌起时,他看见张浩猛地站起身,啤酒瓶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响;陈宇跟着节奏拍腿,膝盖上的泥土扑簌簌落在篝火照不到的暗处;而小雨不知何时蹲到了前排,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拉链,拉链头在火光里划出银色的弧。当最后一个“愁”字随着火星子飘向夜空,四周忽然静了半拍,直到不知谁喊了句“林阳你藏得够深啊!”,晒谷场才爆发出哄笑和掌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鹭。
散场时小雨忽然塞给他颗奶糖,草莓味的包装纸还带着体温:“没想到你爸除了研究宿舍水压,还教过你唱歌?”他捏着糖笑了,想起初三那年偷偷在浴室练歌,被爸爸隔着门说“换气别太急,像你整理错题本那样稳”。远处传来陈宇的喊声,说张浩要他模仿张宇唱《雨一直下》,他刚要拒绝,就看见小雨指了指他手腕:“你红绳歪了,还是小学系的老方法啊。”
篝火晚会后的第七天,班里流传开了林阳的“声线盲盒”。午间在食堂排队时,总有人忽然凑过来:“来段杨坤的‘无所谓’?”他就着榨菜的咸香开口,气音里带着基地食堂蒸汽的潮湿;傍晚整理农具时,张浩会把锄头当吉他递过来:“刘德华的《中国人》,起个头?”他握着木柄转身,声线混着稻田的风,惊得扛着簸箕的小雨差点摔了稻穗。最绝的是那次除草比赛中场休息,陈宇不知从哪儿弄来个铁皮喇叭,非要他模仿腾格尔——当“蓝蓝的天空”响起时,正在浇水的基地阿姨忽然直起腰:“这孩子嗓子,比咱们喂牛的号子还透亮。”
真正让《天堂》成了“林阳专属bGm”的,是学农结束前的班级聚餐。铁皮饭盒里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不知谁连蓝牙音箱时切错了歌,前奏刚响,全班就齐刷刷望向他。林阳摸着后脑勺笑,看见小雨正把辣椒酱往他碗里推,指尖在碗沿敲出《天堂》的节奏。当“我爱你,我的家”唱到第三遍时,不知谁往他手里塞了根荧光棒——那是小雨从行李袋最底层翻出来的,小学毕业晚会发的,塑料外壳早褪了色,却在他握起的瞬间,跟着声线亮起细碎的光。
返程的拖拉机颠簸在田埂上时,林阳靠窗坐着,听见后排的张浩在给妈妈打电话:“我们班有个神人,唱腾格尔能把稻穗震下来......”他转头望向窗外,夕阳把远处的稻田染成金红色,小雨正抱着草帽打盹,发梢扫过他放在窗台上的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爸爸发来消息:“听说你在晚会上唱了歌?你小时候练憋气帮我洗鱼缸,原来早攒着副好嗓子。”
车过弯道时,不知谁在后排哼起《天堂》,跑调的旋律混着拖拉机的轰鸣,却让林阳忽然想起篝火跃动的那晚——原来有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自己,会在某个带着稻香和火星的夜晚,被一声轻轻的呼唤掀开。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此刻绳结正随着车身晃动轻轻蹭着皮肤,像极了那晚小雨蹲在他面前,用沾着泥浆的手指替他系正绳结时,指尖留下的、带着温度的触碰。
多年后同学聚会,总有人在酒过三巡时敲着餐桌喊:“林阳来首《天堂》!”这时他总会看见小雨坐在角落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餐巾纸,动作和学农基地那个篝火夜一模一样。而他总会在副歌响起时望向窗外,想起那年晒谷场上的火星子,想起爸爸藏在磁带里的老歌,想起自己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声音不必刻意酝酿,就像田埂上的风穿过稻垄,只要时机到了,自然会掀起属于自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