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第一次折纸条时,用的是英语作业本的背面——小鱼儿说过,他的英文字母写得像印刷体。笔尖在“你英语课读课文时,马尾辫会跟着晃”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墨水还没干就慌忙折成小方块,边角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像藏着个不敢透气的秘密。早读课代表收作业时,他的指尖在纸条边缘蹭了又蹭,直到纸角泛起毛边,才趁小鱼儿低头整理红领巾时,迅速塞进她的铅笔盒。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他盯着前排晃动的马尾辫出了神。小鱼儿的皮筋是天蓝色的,尾端系着个银色小铃铛,低头写笔记时会蹭到后颈,那里有颗浅褐色的小痣——他是上周值日擦黑板时发现的,阳光透过她的发丝照上去,像落了粒碎金子。“林阳,讲台上这道题你来解。”老师的声音突然炸响,他慌忙起身,眼镜滑到鼻尖,却看见小鱼儿转身时嘴角扬起的笑,带着点捉弄的意味,让他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真正同桌是在学期中调座位时。班主任说“让班长带带数学薄弱的同学”,他抱着课本往第三排挪时,听见后排传来陈磊的口哨声:“林阳,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小鱼儿正在整理抽屉,抬头时马尾辫扫过他的课桌,带起股淡淡的薄荷香——是她总含在嘴里的水果糖味,混合着教室后排男生偷偷拆开的薯片脆响,在秋末的午后织成张毛茸茸的网,把他困在“同桌”这个带着心跳的词里。
第一次传纸条就在同桌当天的午休。他盯着她伏在桌上的背影,看她校服领口露出的后颈,突然想起她说过“喜欢坏坏的男生”——坏坏的男生会怎么传纸条?是不是不会像他这样,把“要不要一起看篮球赛”写得像应用题答题步骤?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他狠下心画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刚推到她手边,就看见她指尖顿了顿,忽然转身冲他笑:“林阳,你字写得比我爸抄报表还工整。”
那天傍晚的篮球场,他故意留在操场练三分球。夕阳把篮板照成金红色,他看见小鱼儿和几个女生坐在看台上,马尾辫在风里飘着,突然想起她说“喜欢会扣篮的男生”——可他跳起来时,指尖只能碰到篮筐的网。“喂,初一的。”背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是初三的体育委员张浩,总穿着洗旧的篮球服,袖口沾着不知道哪场比赛的草渍,“离小鱼儿远点,她不喜欢闷葫芦。”
那晚的作业写得格外慢。台灯把纸条的影子拉得老长,“你今天给我的薄荷糖,比上次草莓味的甜”几个字被橡皮蹭得发毛,他忽然想起下午擦黑板时,张浩搭着小鱼儿的肩膀从教室门口过,两人都笑着,铃铛声和男生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根细针扎进他握笔的手。妈妈端着热牛奶进来时,他正把纸条揉成纸团,工装裤上的油渣沾在桌面,却比不过心里的涩——原来“老实”是种错,错在不会把喜欢说得轻佻,错在只会把心事折成工整的方块。
真正放弃是在那年的圣诞节。他偷偷买了带铃铛的发绳,藏在给小鱼儿的贺卡里,却看见她在教室后排接过张浩递的巧克力,包装纸发出清脆的响。“林阳,你的贺卡。”她转身时把他的卡片放在桌上,铃铛发绳从信封里滑出来,在课桌上滚了两圈,“这个...我有更漂亮的啦。”阳光穿过她新换的粉色发圈,照在他写满祝福的贺卡上,那些工工整整的字忽然显得格外笨拙,像个穿错衣服的孩子,站在热闹的派对门口,手足无措。
放学路上经过文具店,他把剩下的薄荷糖全买了下来。糖纸在口袋里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小鱼儿翻课本时的声音。路过厂区门口,看见爸爸正和几个工人说话,手里攥着瓶没开封的白酒——今天难得没喝,看见他时还挥了挥手,袖口的机油印在夕阳下泛着光。忽然想起妈妈说过“咱阳阳骨子里稳当”,指尖捏紧了糖纸,那些没送出去的纸条、没说出口的喜欢,终究像糖纸一样,好看却易碎,藏在青春的褶皱里,带着薄荷味的凉。
深冬的体育课,他在篮球场上看见张浩扣篮时,小鱼儿在看台上笑得格外大声。雪粒子打在镜片上,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再盯着她的马尾辫发呆,而是能精准地传球、投篮,哪怕指尖冻得发僵,也能把篮球投进篮筐——原来有些喜欢,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却让他学会了在篮板的反光里,看见自己越来越清晰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把所有没送出去的纸条折成了纸船,放在书桌抽屉最底层。妈妈进来时,看见他正在擦眼镜,镜片上还沾着雪水:“阳阳最近篮球打得不错啊,楼下张阿姨说看见你能跑能跳的。”工装裤口袋里掉出颗薄荷糖,滚到他脚边,他忽然笑了——比起被拒绝的忐忑,比起张浩眼里的警告,更让他安心的,是妈妈总能看见他藏在镜片后的成长,是爸爸哪怕醉醺醺,也会在他打球时,偷偷站在操场围栏外看两眼。
春末换座位时,小鱼儿调到了前排。他收拾课桌时,纸船从抽屉滑出来,船底还留着当年蹭到的薄荷糖渣。窗外的梧桐叶已经巴掌大,阳光穿过叶片照在他新换的眼镜上,镜片反光里映着正在写作业的自己——脊背挺得笔直,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篮球战术图,不再为某根晃动的马尾辫分心。原来少年的心事就像纸条上的褶皱,哪怕刻意压平,也会留下痕迹,却终究会被更辽阔的阳光照亮——比如球场上的汗水,比如课本里的公式,比如藏在工装褶皱和薄荷糖纸里的,关于“喜欢”最初的、笨拙的勇敢。
放学前,他把纸船丢进了垃圾桶。路过小鱼儿的课桌时,她正在和新同桌分享草莓糖,铃铛发绳在脑后晃了晃,却没再让他心跳加速。走出教室的瞬间,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口袋里的薄荷糖发出沙沙的响——这次不是为了谁,只是单纯喜欢这种清清凉凉的味道,像极了那个在纸条褶皱里打过转的春天,虽然短暂,却让他明白:所谓“成长”,从来不是得到或失去,而是学会把藏在心底的悸动,酿成继续往前跑的力气,哪怕跑得有点慢,有点老实,却始终带着自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