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28日,东北师范大学的雪还没化透。林阳拖着行李箱推开409室的门,校服领口还沾着绿皮火车的煤烟味——他在火车上给苏禾发了27条短信,最后一条停在“我到学校了”,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却始终没跳出来。
“稳哥,回来啦?”陈默坐在写字台前整理松鼠贴纸,眼镜片上蒙着暖气的雾,话没说完,门被撞开,张野抱着篮球冲进来,鞋底的雪水在地板上踩出脚印:“稳哥!你可算回来了,你猜我寒假看见啥了?苏禾在通辽火车站跟一男的……”
林阳攥着田螺壳钥匙扣的手忽然收紧。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像极了去年冬天苏禾在奶茶店擦玻璃的声音——那时她总说“稳哥擦的玻璃比我透亮”。张野的话混着篮球落地的“咚”声砸过来:“那男的穿蒙族外套,搂着她肩膀往候车室走,我喊她都没听见!”
空气忽然凝固。林阳看见张野校服上的“中医药大学”校徽歪在一边——那是张浩借给他穿的,此刻却晃得刺眼。“你看清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像被雪水浸过的粉笔,“真的是苏禾?”
“骗你我是小狗!”张野捞起桌上的酸角汁灌了口,瓶身映着林阳发白的脸,“那男的比你高半个头,看着像本地人……哎稳哥你干嘛?” 后半句话被“啪”的耳光声切断——林阳的右手甩在张野左脸上,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后退,撞翻了赵磊的核桃罐。
“操!”张野摸着火辣的脸骂出声,篮球滚到林阳脚边,“我好心告诉你,你他妈动手?天津人就这德行?” 赵磊刚从水房回来,手里的暖壶“哐当”落地,热水溅在瓷砖上,腾起热气:“张野你嘴欠!稳哥刚回来你就戳人肺管子?”
陈默始终坐在床上没动,两条腿搭拉在床边晃悠,手里的松鼠贴纸攥出褶皱。他盯着地板上的核桃罐滚向门口,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却没吭声——像高中时看同桌抄作业被老师抓包,明明心慌,却假装镇定。
“都冷静点!”赵磊扑过去拽住林阳挥向张野的拳头,却没防住他转身砸向楼道的消防栓——“哗啦”声里,玻璃碴子混着血珠溅在墙上,像极了高三那年他画联盟徽章时滴的红墨水。陈默忽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纱布袋从抽屉里被拽出时,里面的碘伏瓶撞在铁皮盒上,发出清脆的响——这是他第一次在冲突里主动起身,指尖还沾着刚才没贴完的松鼠贴纸胶水。
宿管大爷的手电筒光从楼道尽头扫过来时,隔壁408室的门开了条缝,露出半张睡眼惺忪的脸,看见满地玻璃碴和林阳手上的血,“哦”了声,又“砰”地关上——楼道里的热闹,终究是别人的烟火。
“怎么回事?”大爷的嗓门带着怒意,手电筒光扫过林阳滴血的手,忽然顿住——他认出了这几个总在周末塞给他烟盒、中秋拎着水果敲他门的小子,尤其是张野,去年冬天还帮他搬过煤球。
赵磊忽然抢在林阳开口前赔着笑凑过去,校服口袋里还装着没送出去的橘子:“大爷您别生气!我们刚才在排练军体拳,想着开学活动出节目,结果一个扫堂腿没刹住,不小心踢碎了玻璃……” 他指了指林阳手上的血,“您看这伤,就是打拳时划的,绝对不是打架!”
大爷斜睨着满地玻璃碴,却看见赵磊兜里露出的烟盒角——那是上周张野塞给他的“恒大烟”,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晃悠。 “排练节目也得注意安全!”大爷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碴,语气却软下来,“回头让赵磊把维修费送过来,别再闹了——再折腾小心我记你们迟到!”
“哎哎哎,大爷您放心,我们错了!”赵磊点头哈腰地应着,趁大爷转身时冲林阳挤了挤眼,指尖悄悄比了个“搞定”的手势——这个曾在奶茶店算错账的小子,此刻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极了高中时帮他们逃过班主任查岗的模样。
水房的冷水冲在伤口上,林阳咬着牙没吭声。陈默忽然挤过来,手里的碘伏瓶拧了三次才打开,平时工整的指甲在瓶盖上留下掐痕——他没看林阳的眼睛,却把纱布缠得比任何一次都仔细,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茧子时,忽然说:“头孢粉别撒太多,上次张浩过敏起疹子。”
张野靠着水房瓷砖墙,盯着林阳手上的纱布——那是他去年在奶茶店被蒸汽烫到时,林阳帮他缠的同款纱布。“操,我真没瞎编……”他忽然蹲下来,捡起滚到脚边的田螺壳钥匙扣,壳口的血渍让他想起军训时林阳帮他缝补的校服,“就是看那男的跟她挨得近,想着你平时总帮她占图书馆座位……”
凌晨两点,宿舍的灯灭了。林阳躺在上铺,听着张野在下铺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响。陈默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盒,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松鼠坚果——此刻他隔着床板递过来,铁盒磕在林阳床沿,发出轻响:“吃颗吧,补补。” 黑暗里,赵磊把热毛巾塞给他,毛巾边缘还带着他没洗掉的酸角汁味:“张野那傻逼,说话不过脑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说真的,我刚才那借口够机灵吧?”
“是我冲动了。”林阳摸着田螺壳上的血渍笑了,忽然想起宿管大爷抽屉里的烟盒——那些被他们刻意“忘记”在值班室的烟和水果,此刻正替他们说着没说出口的“对不起”,让大爷的骂声里,藏着成年人的默契。
第二天清晨,林阳看见写字台上多了盒创可贴,包装上画着小松鼠——张野蹲在超市货架前挑了十分钟,特意避开了粉色包装,选了最像田螺壳颜色的浅棕款。 陈默把新捡的银杏叶夹进他课本,叶脉上用荧光笔写着“别想太多”——笔尖在“太”字上顿了两秒,晕开个小墨点,像极了他昨晚手抖时滴的碘伏。
窗外的阳光照在田螺壳上,壳口的血渍已经干透,却在光线下透出细微的纹路,像幅没画完的画——就像赵磊那句“排练军体拳”的借口,像大爷假装生气的骂声,像陈默藏在沉默里的关心,都成了这幅画上,比“喜欢”更鲜活的注脚。
林阳忽然懂得,所谓“稳当”,从来不是完美无缺,是有人在你失控时替你圆场,有人在你流血时递来纱布,有人在你犯错时,用烟火气的默契帮你收拾烂摊子。就像此刻,掌心的疼还在,却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暖——赵磊的机灵、大爷的纵容、陈默的笨拙关心,才是让“稳哥”这个外号落地生根的底气。
而苏禾的消息,或许终会来——就像窗外的银杏芽苞,终会在雪化后冒出新绿。但此刻,他更想握紧的,是舍友们递来的坚果、带着血渍的田螺壳,还有,那些在争吵与和解里,慢慢生长的、关于“兄弟”的烟火气——比起“真相”,这些藏在生活褶皱里的温度,才是青春最稳当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