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碾过结着薄冰的田埂时,林阳校服内袋的保温杯还透着爸爸临上车前灌的姜茶温度。车窗上的雾气被他用指尖划出条细缝,正看见小雨蹲在基地门口系鞋带,红色的运动鞋带在风里晃成个松散的结——和初三那年在操场看台上,她替隔壁班加油时晃荡的鞋带一模一样。
“一班男生住西边宿舍,别走错了。”管理员的哨声里,林阳刚扛起行李,就听见身后传来课本翻动的哗啦声。转头时,小雨正把《学农手册》夹在腋下,校服领口露出半截银色项链——那是初二校园义卖时,她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当时她隔着走廊冲他晃了晃,说“比你戴的卡通挂坠高级多了”。
分农具时,林阳在竹筐底摸到把木柄刻着浅痕的镰刀,刻度线停在15厘米处——像极了初四劳动课上,他帮小雨测量锄头柄长度时画的标记。“林阳,你爸没教过你镰刀要检查刀刃吗?”她忽然递来块磨刀石,指尖沾着没擦干净的粉笔灰,“初三你擦黑板摔下来那次,叔叔可是把教室讲台的高度都量了三遍。”这话让周围几个同学笑出声,他却注意到她校服袖口新缝的补丁——是小学毕业旅行时,他们一起捡的贝壳图案,当时她非要塞给他半片,说“凑成一对才好看”。
午后的稻田泛着冷冽的水汽。林阳跟着队伍学割稻,弯腰时看见水田里倒映着小雨的身影:她正隔着三垄田和隔壁班女生说话,发尾沾着草叶,却比初中课间操时扎得更松散。“注意握刀角度!”基地大叔的喊声里,她忽然直起腰甩了甩手腕,目光扫过他这边时顿了顿,又很快转向田埂上的记分牌——像极了初三那年校运会,她在终点线前看见他时,突然加快的步频。
休息时,陈宇拍着他肩膀递来块压缩饼干:“还记得初一开学,你在走廊撞翻小雨的作业本吗?她蹲在地上捡了十分钟,你帮她整理时把数学卷子顺序排反了。”这话勾出段模糊的记忆:秋日的阳光里,小雨蹲在瓷砖地上,校服裙摆沾着灰尘,他蹲下身帮她捡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她手背,她忽然说“林阳你手怎么比我保温杯还烫”。此刻看着远处她正和张浩讨论除草技巧,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片段,像田埂上的稻穗,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却始终隔着成熟的距离。
傍晚在食堂打饭,林阳刚接过阿姨舀的萝卜汤,就听见斜后方传来低笑:“你看那个男生,拿筷子的姿势和初中早读背书一样端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小雨,她总爱躲在他视线边缘观察这些细节——就像初四备考时,他在图书馆角落刷题,总能在抬头喝水时,撞见她坐在斜对面翻英语词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和他转笔的频率出奇一致。
晚自习在基地礼堂开,煤油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轮到小雨自我介绍时,她忽然指着林阳方向:“我们小学同校,初中同校,现在又同班——但别误会,我连他初中四年的班主任是谁都不知道。”这话惹来哄笑,他却想起初三家长会,爸爸在教室外和她妈妈聊天,回来后说“小雨妈妈说她总把你的错题本借去当模板”。此刻看着她在黑板上画除草示意图,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像极了初中早自习,她在隔壁班背诵英语课文时,透过通风窗飘来的模糊音节。
散会后路过晒谷场,小雨忽然扔来包水果糖:“草莓味,你小学最爱吃的。”糖纸在夜风里发出脆响,她仰头望着星空,发梢被风吹得乱翘:“初四誓师大会,你爸举着相机在台下拍了二十分钟,结果全是你记笔记的背影。”他捏着糖纸笑了,想起那天她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穿了双新买的白球鞋,鞋尖沾着早读时踩的粉笔灰——而他坐在台下,偷偷把她发言稿里的“拼搏”二字,在笔记本上画成了带翅膀的图案。
深夜的男生宿舍里,木板床随着翻身声吱呀作响。下铺的张浩忽然说起初中运动会:“小雨那年报了800米,你爸居然给她送了运动护腕,说是‘防止摔倒擦破手腕’。”黑暗中,林阳望着窗台上的玻璃罐——那是下午割稻时,小雨帮他装的稻穗标本,罐口系着他小学送她的蓝丝带,如今已褪成浅灰。罐子里的稻穗轻轻晃动,像极了初中四年里,他们在走廊偶遇时,彼此点头打招呼的频率:不多,却从未断过。
凌晨两点,隔壁床的陈宇忽然坐起:“你们说,毕业后会不会有人把学农基地的泥土,和初中教室的粉笔灰装在一起?”林阳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草莓味的甜香混着泥土气息,忽然想起傍晚割稻时,小雨蹲在他斜前方,用镰刀柄在田埂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分界线,说“这是小学到初中的距离,现在终于跨过来了”。那时他没接话,却看见她画的线尾端,悄悄拐了个弯,和他的镰刀印子,在泥土里留下道不相交的平行痕迹。
月光从木窗缝里漏进来,在水泥地上织出细碎的网。林阳望着玻璃罐里的稻穗,忽然想起爸爸昨天塞给他的纸条,说“遇到小雨帮我问个好”——此刻他掏出纸条,借着月光看见背面还有行小字:“你们小时候在操场堆的沙堡,她妈妈说现在还存在她家阳台的花盆里。”字迹被水晕开过,像极了初中那年他帮她捡作业本时,不小心滴在纸上的雨水。
远处传来基地管理员的巡夜脚步声,混着水渠的流水声。林阳把糖纸夹进学农手册,听见隔壁女生宿舍传来小雨的笑声,带着几分初中早读时的清亮:“林阳肯定把明天的割稻流程记在笔记本上了,就像初三他把食堂菜单画成思维导图那样。”夜风掀起窗帘,带来带着稻穗香的清凉,他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拉长的平行轨迹,此刻正隔着田埂的距离,各自在泥土里扎根——就像他和小雨,从小学的同桌到初中的同校生,再到此刻的同班同学,所有的相遇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却又像田埂上并行的稻垄,永远留着让风穿过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