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坊的油灯在第七个夜晚亮起时,橘红色的火苗突然变成了纯净的青色,将整个染缸区照得如同白昼。周桂花织出的第一匹布被纸人掌柜用金丝楠木的撑杆挑起,悬挂在粮油铺正门上方。这匹靛青色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底子上流动的金色纺锤纹路随着观察角度的变化而不断重组,时而形成星图,时而化作符咒。三个穿着锦缎长衫的纸人商贩立即围了上来,他们枯黄的手指在布料表面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纹路...能指引地脉走向...\"最年长的纸人商贩从袖中掏出一串油亮的铜钱,铜钱上的\"通宝\"二字正在渗出黑血。纸人掌柜却突然横过算盘,乌木算珠啪啪作响,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墨痕。\"现在只收实物,\"他的纸手指捻着布边,声音带着几分市侩,\"一尺布换三两朱砂,或者...\"浑浊的眼珠转向林墨尚未完全长成的右臂,\"...三滴金血。\"
染缸区排起的长队已经蜿蜒到了槐树林边缘。孙兰守着的靛蓝大缸前,一个驼背纸人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一面铜镜,镜面泛着诡异的青光。每当孙兰搅动染缸,铜镜里就浮现出不同的地下管道布局。小翠坐在角落的纺车前,金线在她指间流转,每完成一寸锁边,就有纸人递上新的交易物——裹着红绸的秤砣、生满铜绿的民国钥匙、甚至还有几片带着血迹的指甲。
林墨新生的右臂突然传来刺痛,肘部以下的金色纹路随着纺织机的节奏明灭不定。他注意到布匹上的图案正在悄然改变着鬼市的格局:粮油铺的货架自动重组,朱砂和香灰挪到了最显眼的位置;当那匹绣着完整蒸汽管道图的布被买走后,地下深处传来管道移位的闷响。最引人注目的是染坊门口那匹\"往生布\",每当夜风吹过,布面上就依次浮现出不同往生者的面容,有些面容安详,有些则仍在痛苦地扭曲。
纸人掌柜的账本毫无征兆地自燃起来,灰烬在空中组成全新的价目表。原本通用的阴币图案被粗重的红叉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七种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金纹布可换阳间情报,靛蓝布能交易地脉消息,而最珍贵的往生布下方赫然写着\"记忆丝线换神格碎片\"。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最后一行小字正在渗出血珠:\"每尺布需以百年记忆为纬\"。
染缸区的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七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纸人抬着一架青铜秤缓缓升起。秤盘上精致的\"癸\"字花纹与林墨手臂上的疤痕如出一辙。左边的秤盘里放着刚织好的金纹布,右边托盘却空空如也。纸人掌柜的指尖渗出浓稠的墨汁,在空中写出\"公平交易\"四个大字,每个笔画都化作活物般的黑线,朝着林墨新生的手臂缠绕而来。
周桂花猛地扯断纺线,七盏油灯同时爆出耀眼的火星。这些火星落在青铜秤上,立即烧出七个焦黑的孔洞,孔洞边缘呈现出槐叶的形状。林墨趁机抽回手臂,发现那些黑线已经在新生皮肉里留下深色的墨迹,组成微型账本的图案。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竟能自然而然地读懂这些符号——那是过去三天鬼市所有交易的详细记录。
粮油铺的所有纸伙计突然齐刷刷转向染缸区,他们手中的算盘无人拨动却自行跳动,乌木算珠形成复杂的算式。林墨手臂上的墨迹随之变化,最终定格为一组诡异的等式:\"三匹往生布=一段完整记忆=壹份神格碎片\"。他这才惊觉,那些悬挂在染坊门口的布匹,每一匹都融入了女工们的部分往事,布面上浮现的面容,正是被抽取的记忆具现。
当惨白的月光照在第七口染缸时,平静的水面突然浮现出西装男模糊的倒影。缸底的怀表碎片泛着冷光,表盘上的槐树纹路已经覆盖了大半面积。林墨突然明白,这场看似繁荣的贸易狂欢背后,有人在系统地收集着散落的神格碎片......
槐树林的阴影里,几个纸人正在搭建新的摊位。他们用金纹布铺成台面,将往生布裁成旗帜,旗面上那些痛苦的面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纸人正在悬挂招牌,上面用血写着\"记忆交易所\"五个大字。林墨手臂上的墨迹突然发烫,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明日开市,收购童年记忆\"。
染缸区的交易仍在继续。一个穿着寿衣的老者模样的纸人,正用颤抖的手捧出一把生锈的钥匙,钥匙齿痕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这是...纺织厂大门的...最后一把钥匙...\"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换...一寸往生布...\"孙兰刚要伸手去接,钥匙却突然融化成一滩黑水,水中浮现出半个模糊的纺锤图案。
纺织坊中央那台特殊织布机突然自行运转起来,空着的右侧纺锤位置发出刺目的金光。林墨新生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断口处的肉芽疯狂生长,逐渐形成纺锤的形状。周桂花惊呼一声,手中的金线突然绷直,线头自动缠上了林墨的右臂。其他女工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她们发现自己的纺锤都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纸人掌柜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纸质的皮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交易...必须继续...\"他嘶哑地说,同时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铜剪刀,\"违约者...要剪断记忆线...\"剪刀开合间,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若游丝的光线,每根都连接着某个纸人和某段记忆。
林墨感到右臂的灼痛突然加剧,新生的部分已经完全变成了纺锤形状。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金色的丝线。更可怕的是,这些丝线正通过周桂花的金线,与纺织坊里的每台织布机建立联系。每当有新的交易达成,就有一缕黑气顺着丝线流入他的手臂。
染缸里的水面开始剧烈翻腾,七口大缸中的染料混合成诡异的灰黑色。水面上浮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西装男站在某个巨大的装置前,装置由七面镜子组成,每面镜子里都映照着一块神格碎片。林墨手臂上的墨迹突然重组,拼出一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当第七块碎片归位,往生之门将再度开启\"。
就在这危急时刻,纺织坊屋顶的七盏油灯突然同时熄灭。黑暗中,土地公那盏青铜油灯的青光从林墨怀中渗出,照亮了他新生的纺锤手臂。女工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纺织歌谣,歌声中,所有交易中的布匹都开始褪色,上面的图案一个接一个消失。纸人们惊慌失措地想要抓住正在消散的记忆丝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土地公的灯焰之中。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槐树林时,鬼市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林墨知道,这场关于记忆与神格的交易,才刚刚开始......
林墨低头看向自己的纺锤手臂,发现那些金色丝线正在缓慢地编织着什么。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呼唤。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丝线连接的不仅是纺织坊的机器,还有那些被交易的记忆碎片。
周桂花走到他身边,轻轻触碰他的手臂。\"我们得阻止他们,\"她低声说,\"那些记忆...都是活人的...\"
林墨点点头,目光扫过整个鬼市。他看到越来越多的纸人聚集在记忆交易所前,他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物品,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一个穿着现代服装的纸人正用手机拍摄着往生布上的面容,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在不断跳动——那是竞拍的价格。
\"必须切断连接,\"林墨说,\"那些丝线...\"
周桂花会意,转身对其他女工打了个手势。她们立即回到各自的纺车前,开始编织一种特殊的金线。这种金线比之前的更加纤细,几乎透明,但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纸人掌柜注意到了她们的举动,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你们在做什么?\"他厉声问道,\"破坏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而是将纺锤手臂高高举起。金色的丝线从指尖射出,与女工们新织的金线连接在一起。刹那间,整个纺织坊亮起耀眼的光芒,那些正在交易的布匹上的图案开始扭曲、变形。
记忆交易所的招牌突然裂开,血字\"记忆交易所\"变成了\"记忆归途\"。纸人们惊慌失措地后退,他们发现手中的物品正在失去价值。那面铜镜变得模糊不清,再也照不出地脉走向;那些钥匙开始生锈,齿痕渐渐消失。
染缸区的水面再次翻腾,但这次浮现的是女工们生前的笑脸。她们在阳光下劳作,在月光下歌唱,那些被交易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回归。
林墨感到纺锤手臂传来一阵温暖,那是土地公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他看向周桂花,发现她的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光芒。其他女工也是如此,她们手中的金线越来越亮,最终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鬼市笼罩其中。
当最后一丝黑气被净化时,鬼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纸人们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有纸人掌柜还死死盯着林墨,眼中充满了怨恨。
\"这还没完,\"他嘶哑地说,\"交易...永远继续...\"
林墨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纺织坊。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和女工们已经找到了对抗的方法。那些金色的丝线,那些纯净的记忆,都将成为他们最强大的武器。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鬼市的灯火依旧明亮。但这一次,照亮黑暗的不再是贪婪的欲望,而是希望的光芒。林墨站在纺织坊门口,看着女工们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坚定。
这场关于记忆与神格的战争,他们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