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七台缫丝机在昏黄的灯光下嗡嗡作响，蒸汽从生锈的管道里喷涌而出，将整个车间笼罩在潮湿的雾气里。蒙着白布的尸体微微颤动，布料下的轮廓像是被什么东西撑起，又缓缓塌陷。最中央的机器上，西装男的怀表仍在滴答转动，秒针每走一格，车间里的温度就降低一分。
七个女工的身影在门口停住。她们穿着褪色的工装，脸色惨白，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漆黑的空洞。她们的指尖滴着黑水，在地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林墨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织梦纹仍在发烫，金丝般的纹路在皮肤下流动，像是某种活物。他攥紧拳头，指甲刺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们……认得我吗？\"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女工们没有回答。她们整齐地抬起手，指向车间深处的一扇铁门——门上的锁孔形状怪异，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撬开过。
\"那里……有答案……\"她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被锁在那里……太久了……\"
林墨刚想迈步，脚下的地板突然震颤起来。缫丝机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蒙着白布的尸体猛地坐起，布料滑落，露出七张腐烂的脸——全是当年死去的工头。
最靠近林墨的那具尸体缓缓转头，干瘪的嘴唇蠕动：\"钥匙……在……我这儿……\"
它的胸腔裂开，肋骨间卡着一把生锈的黄铜钥匙，表面刻着\"癸卯\"二字。钥匙上缠着几缕黑发，像是被人硬生生从血肉里拔出来的。
林墨伸手去抓，尸体的手指却猛地收紧，钥匙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
\"代价……\"尸体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拿你的……记忆……换……\"
林墨的织梦纹骤然刺痛，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入。他咬牙，左手按住尸体的额头，低声道：\"我给你们真相。\"
织梦纹的金丝猛地刺入尸体的眉心，一段模糊的画面在林墨脑海中炸开——
工头们围坐在染缸旁，西装男微笑着递出一叠契约，女工们的名字被墨水晕染成血红色。
尸体剧烈抽搐，钥匙从它胸腔里滑落，掉在林墨脚边。他弯腰去捡，背后却传来\"唰\"的一声——
周桂花的钢针已经抵在他的后颈上。
\"你……真的……要救我们？\"她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的。
林墨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钥匙：\"我不是来救你们的。\"
\"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钥匙插入铁门锁孔的瞬间，整个车间轰然崩塌。
林墨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耳边是无数女工的哭喊声，交织着机器运转的轰鸣。他的意识在坠落中不断回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染缸区，回到了七个女工被活活溺死的瞬间。
\"砰！\"
他重重摔在地上，眼前是另一片空间——总控室。
这是一间方形的房间，四壁嵌着铜制的齿轮组，天花板上垂下的电线如同蛛网般交错。中央的控制台呈弧形延伸，表面布满锈迹斑斑的按钮和拉杆，台面正中央嵌着一块青铜圆盘，上面刻着七个凹槽，形状与染缸区的七种颜色完全吻合。
林墨低头看向手中的钥匙，发现它正在微微发烫，表面的\"癸卯\"二字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形成细小的血珠。
\"这就是……最后的机关？\"
他伸手触碰青铜圆盘，指尖刚接触到金属表面，整个房间的齿轮突然开始疯狂转动。天花板的电线猛地绷直，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控制台的按钮一个接一个亮起，每亮一个，林墨的织梦纹就刺痛一分。当第七个按钮亮起时，他的右臂已经完全被尸斑覆盖，皮肤下的金丝纹路开始崩裂，渗出黑色的血。
\"咔嗒——\"
青铜圆盘缓缓旋转，七个凹槽逐渐对齐。林墨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最中央的锁孔。
钥匙转动的瞬间，整个总控室剧烈震动。
墙壁上的齿轮一个接一个崩裂，铜管爆裂，喷出滚烫的蒸汽。天花板的电线像是活物般扭动着，缠绕上林墨的手臂，试图阻止他继续转动钥匙。
\"还差……最后一点……\"
林墨咬牙，用尽全力拧动钥匙。织梦纹的金丝彻底崩断，黑色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板上形成诡异的符文。
\"轰——！\"
青铜圆盘彻底打开，露出里面的核心——一颗跳动的心脏，表面缠绕着无数黑色丝线，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缝合在一起。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女工们的惨叫。
林墨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周桂花被按进染缸时挣扎的手指，孙兰的白绫缠上房梁的瞬间，小翠的顶针滚落在地的声响……
\"结束了。\"
他一把抓住心脏，猛地一扯——
黑色的丝线寸寸断裂，心脏在他手中化作灰烬。
整个世界在瞬间静止。
随后，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全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林墨的眼前只剩下纯粹的黑暗，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微弱的亮光刺破黑暗。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槐荫鬼市的入口。
天空泛着鱼肚白，晨雾笼罩着破旧的街道。鬼市里的纸人商队依旧在叫卖，但他们的声音不再阴森，反而带着几分鲜活的气息。
林墨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织梦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终于……结束了？\"
一阵风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
远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