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略有些匆忙的身影从“风眼”之下一路疾驰了上来,最后风尘仆仆地扑到了从空洞外照射进来的黯淡圆形光线边缘。在那悬崖边缘的正中央,亚蒙正如一根定海神针般地伫立在那儿,他一如既往地面向着“风眼”所注视的地方,在那视野所及的云端最深处,仿佛正发生着什么让他魂牵梦萦的场景。
“回来了?”
“是的,大人。”匍匐在地的天眼毕恭毕敬地回应道,“估计今晚消息就能传达到位,他们收到命令后正好立刻行动,想必明天一早我们就能收到最及时的第一批战报。”
“嗯……”亚蒙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但全然没有天眼的那一种尽在掌握的舒畅感,“没想到我们诡诈队也有这一天……竟然要在收到‘暗面敌役’的情报之前就布置行动,否则还会晚于敌方的临场决策……”
天眼知道亚蒙的自责所谓何事什么,于是便立马安慰道:“大人不必焦虑,嗜血队他们不过是走了些小小的运气,歪打正着罢了,怎能和大人一向的神机妙算相比?您放心,我保证明天第一条来自浴火城的战报就一定是我们大胜的消息!”
“你不用安慰我,天眼,我并未饱受打击。”亚蒙依然沉着声说道,“你别忘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更何况我们做情报的,天生就和这所谓的‘运气’是无法调和的敌人,要是任何被我们所掌握的事情都能因为‘运气’而演变成一个我们无法预估的结果,那我们之前的所有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岂不是一场玩笑嘛……说来说去,没有彻底掌控局势的我们,不过是犯了轻敌的毛病……你知道吗,天眼,其实我很高兴,因为我们在还没有酿成更大困扰时就发现了这个漏洞,这让我们能有足够多的时间用来纠正和补救。只要当我们重新捏住这座城市的命脉时,一切就又会和往常一样了。”
“大人英明!”天眼高呼一声,随即又迅速且虔诚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严丝合缝地贴合在冰凉而又光滑的地面上。
“即使如此,我们仍不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卡斯特罗的身上,你明白吗?”亚蒙缓缓地把脸转过来了一点,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声音能够大一些。
“我明白,大人……可,卡斯特罗的‘邪鬼’难道还不能解决浴火城里的问题吗?”
“你把人类当成我们的同伴了?”亚蒙一挑眉头,“要是他们靠得住的话嗜血队无论有多少人进了浴火城都不可能活得到第二天,只能说人类那边似乎也出了些瞒上欺下的问题。”
“那我们该怎么做?是刺激人类让他们动手还是由我们来……”
“这种时候就别再去招惹人类了,他们早晚会被白狼和他的嗜血队给惹怒的,我们再上去添乱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崩溃。”亚蒙摇了摇头道,“让万华镜跑一趟吧,他对浴火城的情况更熟悉一些,而且能够在一旁分担一下卡斯特罗的压力。告诉他,务必要在局势的下一次变化前到达卡斯特罗的身边,否则我们的这一步棋又会走晚,走错!”
“是,大人!马上安排人前去通知!”
“另外,浴火城的事安排了之后也让战栗他们赶快着手准备应对嗜血队的下一次进攻,我能感觉到,抵地城里的嗜血队应该也像是被水淹了家的蚂蚁一样着急,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抵地城,而你我都清楚,抵地城破之时,这座悬空城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大人,我马上让鼠三把所有命令都传出去!”天眼迅速爬起身来,然后飞快地向阶梯口跑去……
天眼走后,亚蒙再次将自己的视线投往了遥远的天边,在那张苍老、枯槁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即使是万华镜和天眼他们也没见过的无奈和无助。在他们心中,诡诈队这么多年的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无一不是靠着亚蒙无可匹敌的头脑和敏捷的思维才安然渡过的,这位诡诈队长早已不仅是简单的一队之长,而是他们乃至整支诡诈队的灵魂核心,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这些实力弱小的诡诈队员才能依然团结地簇拥在这支诡诈队的旗下,依然信誓旦旦地相信着他能力挽狂澜。
可此时在作为核心的亚蒙脸上,一抹无法明示于众的神态却已然显现。
他缓缓扬起爪子,将披在身上的纱巾向前方扯了扯,让它能够更好地盖住自己的胸膛,随即嘴中跟着喃喃道:“白狼啊,难道如此偌大的一支嗜血队,也要因为你的鲁莽而殉葬吗……”
……
在同一个白天里,表面上波澜不惊的浴火城下,暗流涌动的还远远不止嗜血队和人类,在与所罗门的墓挽堂几乎同样深入城内的地方,还有着一座隐入周围高楼之中的不起眼的钟楼……
这里位于浴火城之中的峡谷街,是一片几乎由各种年轻人类汇聚在一起的娱乐场地。由于他们的乖张性格和此处鼓励释放情绪的街道主题,整片区域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都被涂上了各式各样的颜料和油彩。这些狂热的人类利用这些东西在他人所能见到的一切地方表露着自己的内心和性格,而这本应被条令禁止的行为在此地却也无人干预——这正是峡谷街的特色。
矮小的钟楼大约只有四五层的样子,甚至它的每一层还不及旁边高楼中一层的一半——与其说它是座钟楼倒不如说是一座矮塔。
无一例外,它的身体上依然被涂满了各式各样的色彩。由于长期无人居住,这里反倒成为了峡谷街的标志性建筑。每一个赶来此处一睹风采的人类都不会错过对它的观瞻,可这些肤浅的家伙们的目光却永远只停留在它的表面,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这座钟楼之下,数不尽的四通八达的秘密小道正如同蜘蛛网一般在他们的脚底下方铺开,并朝着浴火城的各个地方蔓延而去……
在钟楼三层的地方,一道斑驳的身影缓缓靠近了被颜料涂得几乎蒙蔽了视野的窗户,透着外边勉强照射进来的光亮,它伸出一只并不算庞大的爪子在陈旧的玻璃上轻轻划拉了两下。
“大人,您叫我。”后方狭窄的黑暗区域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相对更为矮小的身躯。它半跪在地上,语气和姿势中尽显虔诚之态。
“‘风眼’那边有消息了吗?”言者的语气虽然沉重,但音色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尖锐。
“暂时没有任何消息,大人。”手下毕恭毕敬地回应道。
“这可不像诡诈队的情报传递效率……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大人不必担心,我们诡诈队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最终都会迎刃而解的,眼下的困难不过是漫漫长河中的一块小石子罢了。”
“诡诈队的历史是由亚蒙大人的睿智和手下干部们的尽心尽力共同促成的,少了任何一个为诡诈队献身的成员都无法做到。我们确实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可万物终有尽头,眼下的局势也让我也不得不为之所担忧……”
“大人您是担心……”
“我没有特指什么!”玻璃旁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丝轻微的怒色,斑驳的身影转过身来注视着后方的手下,瞳孔之中的光芒似乎能洞穿后者的心脏,“或者你可以认为我在代指任何事!我们诡诈队历来行事都是滴水不漏,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都会被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凭借不太优秀的战斗实力却同样能在这座罪恶之都中苟活至今的原因!但此时此刻,我们的敌人却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它不再像过去的那些对手一样愿意坐下来和我们静心博弈,这个蠢货为了那所谓的‘胜利’竟然选择要毁了整个棋盘!”
“大人息怒……想必亚蒙大人已有所解法,只是消息还在来的路上罢了……”
“抵地城的战况怎么样了?”
“据说战栗大人已经放弃了城门附近的区域,准备退守城中和嗜血队展开拉扯战。”
“倘若真的有胜机,战栗那家伙是不会选择用这种战法的……”
站立的身影缓缓行离窗口,一竖从楼顶缝隙之中照射下来的光芒正好从他诡异的皮毛样式上扫过——不太干净的白色毛发上有着一团团犹如黑色瞳孔般诡异的黑色圆点,看起来格外地渗人。
“既然他已在正面战场上示了弱,那就已经说明抵地城前线的诡诈队根本无法抵挡住嗜血队的进攻,他们不过是想尽可能地拖延罢了……看起来,将这盘棋给盘活的关键还是在我们这里啊……”
“我们这儿?”手下不解地问道,“可我们这里是浴火城啊,即使要完成什么任务我们也无法放开手脚……说不定,说不定还会捅出其他的篓子来呢……”
“这我当然明白!”鬼点身影一仰脑袋,无奈且恼怒地应道,“要是事事都如我们心意那还叫什么困难,岂不连嗜血队也由我指挥了?抵地城的危局无法立解,我们这边就必然成为势力转折的风口浪尖!说白了,这次诡诈队又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具体该往哪条路上走亚蒙大人已经将决定权交给了我。你等着看吧,最迟不过今晚‘风眼’的消息就会到了,而亚蒙大人的意思也一定是让‘邪鬼’加入到这场纷争之中。”
“要动用‘邪鬼’吗?”手下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些颤抖,仿佛谈及这个名字时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一般,“但那可是暗中维护浴火城秩序的力量啊,我们要将它放到明面上来使用吗?”
“‘冠冕’的制度已经支离破碎了,甚至连‘无上冠冕’此刻也是名存实亡,白狼毫无顾忌地对他们出手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当初不过是被雷伯特利捧上去的傀儡,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此时随着制度和秩序的崩碎而献身,或许对他们而言还算是一种最好的退场方式。此时‘邪鬼’维护的不是浴火城的秩序,而是维护诡诈队对整个罪恶之都的统治——若是无法彻底阻挡白狼和他手底下的那群嗜血之辈,我们在这座城市中耕耘多年的努力都将一朝从头!”
手下还沉浸在鬼点言语的震撼之中,后者却又再次问道:“之前‘邪鬼’和嗜血队交过手的,对吧?”
“是的,大人!”手下条件反射般地答道,“碎血大人和阿瓦隆大人当初因为‘仓辰仓库’的事儿出动过两次……”
“哦……我想起来了,第二次还成功地把嗜血队的哈里给推到了人类的陷阱里……要不是那次解决掉了一个白狼的心腹,我们这次的困难还会更大!去,把碎血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手下应和一声后便迅速退入了阴影,倘若一旁有人观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凭空消失在那处角落的。
大约十分钟后,钟楼下层的楼梯上便传来了一阵爪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并迅速到达了离鬼点五步远的地方。
“大人,您叫我。”来者躬身低头,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后然后便抬起了头——正是当初以神秘之姿出现在哈里和利箭眼前的碎血。
“我这儿有个极其重要且困难的任务要交给你。”鬼点转过身来,视野中映入了一条细犬的身影——他身形挺拔,目光炯炯,暗色的身躯之中却散发着一股蓬勃的生机。
“大人吩咐便是。”碎血坦然应和着。
“在这之前,我想先听听你对嗜血队的评价。”鬼点挤了挤自己的脸庞,露出几分颇为强行的微笑,“据我所知,你和阿瓦隆当初在与嗜血队交手的过程中,似乎没有在动身前想象的那般容易吧?”
碎血的眉头在听到这句话时明显地皱了一下,与之一同因羞恼而颤抖的还有那不太明显的嘴角:“那只是出现了一些未预测到的意外。”
“哦,意外,你知道我们诡诈队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两个字吗?”
鬼点的语气并不严肃,但碎血的两条前腿还是陡然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属下无能!没有考虑到会发生的所有情况,所以……所以被目标抓住了机会!”
“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鬼点走上前去,轻轻地抬起一只爪子,然后缓缓地放在碎血的头上。爪臂之上的力量逐渐增大,并硬生生地将碎血的头给踩得贴上了地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也算是让你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孽。眼下有个较为隐蔽的任务需要你来完成,目标仍然是嗜血队——你的老对手,而这一次,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的岔子。倘若最后结果和我的预期有丝毫差距的话,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鬼点的语气平淡,但碎血的双眼却因震惊而瞪得宛如铃铛一般大。在那惨白的眼球上,一根根腥红的血丝好像一条条要将他的命运给束缚住的手臂般,在眨眼的短暂时光中便爬满了他的全部视线……
“在下此次定不辱使命!”碎血用力地回应着,仿佛也是在坚定自己赴死的信念。
听到后者几乎是将心血都注入了其中的应答后,鬼点才满意地将踩在他头上的爪子给挪开。他缓缓地又转过身去,再次透过窗户看向了外面那不断变化的世界:“今晚,我要你带领‘邪鬼’潜进浴火城中,凭借对这里环境了解的优势,给白狼和他所率领的嗜血队设下一个巨大的陷阱,我要你——在天明之前一个不剩地解决掉他们!”
“在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