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刚来到抵地城外驻扎之时不同,我此刻的心绪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变得愈发平稳。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的胸膛中升起,它在期望着和诡诈队的下一次战斗来得越晚越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庆幸”的想法,但却深知自己不该有这样“悖逆”的思路,然而,自己是无法欺骗自己的。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但总是害怕这样的感觉会透过我的肌体和皮毛显露到外边,显露到所有人的面前……
我正陷入到这种“自我反省”的思考当中,却没注意身旁已走来了一名队员。
“大人……”
“啊!”我仿佛被骇出了原形一般浑身抖了一抖,嘴里也不自觉地叫出了声来。我回过头去,却发现这名嗜血队员也被我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并连忙将自己的脑袋给垂了下去,“喔,没事,吓到你了吗……有什么事么?”
那名队员看起来还被我的反应给吓得不轻,面对我的询问竟没有再抬起头来:“银牙大人队伍里的先头队员来报:将会在两个小时以后与我们汇合,先头队员是来探查我们队伍情况的……我们……要如实回报吗?”
先头队员:即是后军派出用以提前了解己方前军驻扎情况或是遇敌情况的队员。一般先头队员会提前数个小时到达前军,并在了解了对应情报后再返回向后军汇报,这样可以让后军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更加有预见性。
通常情况下先头队员并不会被前军给刻意地留下,他只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后便可以自行离开驻扎点返回后军,可听这个前来报告情况的嗜血队员的话,似乎银牙的先头队员被他们给用了什么方法给留下了……
“是德比西的命令吗?”此刻每多耽误一秒钟,先头队员的内心都可能会发生变化,于是我便不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德比西大人派人留下了那名先头队员,并让我来向小七大人您征求意见,看是否将队伍的情况如实回报。”
“呵,如不如实回报又有什么区别吗?银牙他们来了自己也会看到的……”我轻笑一声,脑海里也不由得浮现出了德比西在我面前声泪俱下的模样——没想到就过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能想到要将是否回报的决定权推到我的身上来。
我又看了看那名低着头等着命令的嗜血队员,语气略有些不满且无奈地回应道:“如实回报吧,不过措辞还是要委婉些,就说我们遭到了诡诈队有备而来的袭击,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设好了埋伏,多亏了队员们的拼死抵抗才勉强保全了现有的力量,剩下的就让银牙大人他自己去考量吧。”
“是,大人!”领命的队员应和了一声后便迅速地退去了。
我回过头来继续思考着,一旦银牙的大部队到达后,他势必会组织队伍开始发起进攻,这样的话我与战栗的“承诺”便会立刻破碎。虽然我非常清楚他会在我“违背承诺”后用什么方法来针对我,但无可奈何的是,我却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
如他所说,我恐怕真的会失去银牙的信任——若是哈里还在的话,我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这份担心……
“诡诈队果真是难以对付的对手啊……”我不免在心里感叹起来,“他们的进攻重点压根就没有放在和我们公开的战场之上,而是想通过操控我们的思想和内心来达到他们的阴险目的……可偏偏此时的嗜血队内部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般齐头并进的军心……”
德比西见我成功地应付了那名前来领命的队员后,便“机敏”地凑上前来问道:“小七大人,您是怎么回应的?”
我偏过头去瞥了他一眼,心中充满着不满的情绪。我回过头来,不让自己的脸面对着这个颇有心机的领队,随即岔开了话题反问道:“德比西,你我同是嗜血队的领队,像这样的事情有必要非得让我来回答吗?”
不过,德比西似乎早已准备好了和我对话的措辞,几乎没有半分的思考便开了口:“我当领队的时间哪有小七大人长啊,许多方面还不太清楚,担心自己决策失误……您看,就是因为我自以为是的轻敌才导致了现在的状况……所以我想,像这样有些难以抉择的问题,还是由小七大人您来决定会比较好。”
“由我来决定,就与你无关了呗?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什么事儿都和你没关系了!”听到德比西仍不退让的口气,我不免感到有些生气。
德比西见我情绪上头,脸上也立马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甚至连声音也带有了一股浓浓的歉意:“不不不,小七大人您误会了!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我只不过是觉得此事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能决定,不想再因为我的独断专行而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
“更严重的后果?”我转过身去,愈发没好气地看着他说道,“难道你认为我们如何回报对之后的结果会有任何的影响吗?无论我们怎么说,银牙他们的队伍都会前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他自己难道不会看吗?你凭空将先头队员给留了下来,然后告诉他一番已经经过修饰的措辞,再让他回报给银牙,经此一番,难道他的汇报叙述当中不会加入这莫名等待的一段时间吗?到时候银牙他们来看到这满目疮痍的情况,再联想起之前先头队员的汇报,你猜他会怎么想?”
德比西的脸色突然变得如遭晴天霹雳一般煞白,他“噗通”一下趴倒在地上,那仿佛早已准备的眼泪和鼻涕也迅速汇集到了脸上:“我真没想到这一点啊,小七大人!我……我只不过是不敢将实情直接报告给银牙大人而已……您知道的,我全然没有那些其他的想法……我只是担心知道了我们被偷袭导致了许多伤亡的银牙大人会震怒……我只是想逃脱一些惩罚……小七大人,您,您一定得帮帮我,在银牙大人那里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啊!”
“你之前自己说的连领队的位置都愿意主动放弃,你还有什么惩罚好怕的?”我无法理解德比西的想法,这些烦杂的事情充斥着我的脑子,让我甚至无法仔细地思考关于被承诺的那“两日”的解决办法,先头队员的事既然已经处理了,我也不想再和德比西作这些无意义的争论了,“先头队员已经被我叫去复命了,我让他措辞委婉一点,也许银牙能听出其中的一些隐晦含义吧。等到时候大部队赶到了,你得主动去向银牙解释这一切。”
“我会的!我会的!”德比西立马抬起头来承诺道,“不待银牙大人问起,我就去把发生的一切都先汇报给他,小七大人您放心,我不会连累到您的!”
“连累?你为什么会觉得要连累……”
我的话还没问完,德比西便迅速起身跑开了——我本想叫住他问个明白,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更需要担心的事,便也收回了刨根问底的想法。
之后的两个小时内,我再也没有和德比西碰过面。
银牙的大部队到得很准时,两个小时刚过一点,我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驻扎点的后方有着一个庞然大物正在靠近。它的威势震慑着大地,还发出了耳膜能勉强感受到的细微震动。不仅如此,连被寒风所带走的温度似乎也在同一时刻回归了我们的身体,仿佛已然到来的大军替我们夺回了这些本属于我们自己身躯的一部分。
我们派出了十数名队员前去接应——庞大数量的队伍到来需要我们队伍的人前去引导才能顺利进入驻扎点,否则对此地尚且陌生的他们难免会引起一些周遭环境的改变,甚至引起敌人的注意……
从开始接应到大部队彻底进驻驻扎点大约也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在这片空旷的巨石地带,银牙所率领的大军宛如一片浩瀚的汪洋,将本来苍白的巨石表面给遮挡得严丝合缝。遍地密密麻麻的嗜血队员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挡在他们面前的任何事物都会在下一秒被吞噬殆尽!
大军尚且需要短暂的休整,银牙也趁着这个时候找上了我和德比西。
“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银牙的目光在我们两个的身上游离了一会儿——从我们不太自然的反应上他能很明显地看出一些端倪。
“怎么了,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见我们都没有说话,银牙便再次问起来,“小七,你的脚怎么了?”
闻听此言,德比西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浑身的毛一下子炸了开来。他瞬间扭过头,目光也同时落在了我的脚上。
“怎么,德比西,你知道?”银牙见德比西的反应如此强烈,便忍不住先问道他。
然而,德比西看向银牙的目光只持续了两秒不到便强行移开了,从他的嘴里只蹦出了三个单调的字眼:“不知道”。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我知道这事瞒不住银牙,也总得拿个理由来搪塞他,便只好编了个幌子,“这个地方的地面太硬,我们刚来的时候不太熟悉环境,脚掌被这些棱角给划得老疼,不过还好,现在已经适应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银牙没有接着我的话,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紧张的德比西。
被再次推上了风口浪尖的德比西此时惊恐得瞪大了双眼——死死盯住他的银牙仿佛一头正在捕猎的凶兽,看得他连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是……是……是……”
德比西的嘴巴打着颤,回答的话语也一直没能成功地出口。银牙盯着他,心中的一些猜测也逐渐变成了肯定的答案。
“我原以为,我收到的消息只是因为队员汇报上来的内容误差,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还真的有什么事情被你们给瞒着。怎么,不想告诉我,是打算让我自己去查出来吗?”银牙一边说一边抬眼向我们驻扎点里的阵营望去。
“是!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我立马出声打断了银牙投射出去的目光,并将他的注意力给拉回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被诡诈队给偷袭了。”
“偷袭?”听到这话,银牙一下子便皱起了眉头,“你们不是应该在天黑之前就到点驻扎吗?怎么会被偷袭?”
“这里的环境对我们的驻守来说太恶劣了。”我继续解释道,“看似平坦开阔的地形反而将我们的队员全部都暴露在了寒风之下,随着太阳下山,气温越来越低,队员们的身体被低温摧残着,许多人都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诡诈队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向我们发起的攻击……”
“既然觉察到了环境的恶劣,那为什么不额外增设巡逻的队员?”银牙又不免质问道,“而且我看这个驻扎点离抵地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诡诈队如果发起攻击,我们难道反应不过来吗?”
“这……这里已经是我们后撤的地点了……”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答下去,按照逻辑来说银牙的逼问只会一步一步地将所有隐藏起来的事实给揭开,“我们本来的驻扎点在前方五百米处……那里也是我们和诡诈队交战的战场……”
“我让你们驻守,驻守!只需要等着我的到来就好了,谁让你们和诡诈队交战的!”银牙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怒地走到一旁,然后仔细地观察起我和德比西所率领的队伍阵营,大约半分钟后他便又气势汹汹地调转回来,“损失还不小啊,啊?”
德比西的身体因害怕而不停地颤抖着,银牙反复的严厉质问几乎已摧毁了他全部的心理防线。当牺牲了大量队员的情况被银牙给掌握后,他绷紧的最后一根神经似乎也被拉扯断了……
“是……是我的问题……”德比西颤抖着,极具委屈的语气在我听来仿佛一个刚加入嗜血队的队员,“是我太轻敌了……我没能准确地判断形势……我本以为,像诡诈队这样的敌人,只要我们不会进攻,他们就会一直龟缩在城里……可,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发起攻击……我……我愿意承担一切的责任……”
我看向身旁悔罪的德比西,心里紧绷的弦也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到底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样我也就没有必要再替他隐瞒什么了。
可正当我准备开口替他向银牙说两句好话时,银牙那阴郁的目光却突然调转了方向,一下子瞄上了我的脸庞。
“小七,那你呢?”
“啊?我?我什么?”我被银牙的突然发问给搞得一头雾水。
“德比西已经承认了他的错误,那你呢?你和他都身为领队,他出了问题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银牙的提问感到万分诧异,不过回过头来一想到他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便只好赶紧耐心地向他解释起来,“我一开始就让德比西去设置足够多的岗哨了,我怎么知道他对我的话压根没有重视……而且让驻扎点后移的法子也是我想的……”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银牙打断了我的话,甚至连眼睛也不再继续看着我了,“德比西固然有错,但他能勇于承认,可你却只将自己的责任给推得一干二净,企图逃脱责罚,怎么,这支队伍里就只有德比西一个领队吗?”
我被银牙的话怼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中也不由得看向了身旁的德比西,想让他来替我解释一番——没想到,本来以为是我来替德比西脱罪的形势竟然变成了我反倒需要他的帮助了……
“你不要看他!”银牙再次厉声喝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嗜血队的领队?”
银牙的态度让我心中不满的情绪直冲大脑,但碍于他在嗜血队中的地位,我也只能尽可能地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波涛:“我当然是。”
“既然如此,那在带领嗜血队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现了错误,你作为领队是不是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是。”
“那你还在推脱什么?德比西他都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你又在一旁看什么戏?难道你在他身边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就想等着在这样的场合里看他的笑话吗?”言语到此,甚至连身旁的德比西都侧过脑袋来偷瞄了我一眼,仿佛银牙的胡言乱语还真的点出了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一般。
“银牙,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和愤懑,便直接开口厉声质问道。
“呵,这么有底气?”银牙突然转换成一种玩味的语气,眉头一高一低,像看笑话一般地看着我,“你能告诉我,在你留下了我派出的先头队员后,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吗?”
“我……”
我早就猜到这事会被银牙所怀疑,但却万万没想到那对象竟然变成了我……我再次将目光抛向了一旁的德比西——此时由他来解释一切反而能取得银牙的信任。
“你到底在看他什么?”我的动作当然逃脱不了银牙的注意,“你想通过自己在嗜血队中的地位胁迫德比西,让他听命于你么?”
“银牙,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胡说?呵呵,别装了,小七,你最近这些时间在嗜血队里所做的一切我们都了如指掌,包括你和无上冠冕的那条小母狗的每次接触,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的半只脚已经踏出嗜血队了!”银牙的声音仿佛一只索命的恶鬼,将我的瞳孔给压缩成一粒狭小的黑洞,我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坠入了万丈深渊。
“进攻抵地城是嗜血队的重要任务,你的事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再回到苔藻城去处理,到时候看你能拿什么话出来在队长的面前说!”银牙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后,便直接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一名传命队员,“告诉所有人,休息一个小时后,准备正式进攻抵地城!”
“是……”
“等等!”
传命队员的回应声甚至还没能完全响起,一声大喝便直接盖过了他的音量。
我也仿佛被这道声音给突然惊醒了一般,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寻找着这道声音的来源地……可映入我眼帘的却没有任何一道可疑的身影,相反,除我以外的每个人此刻却都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和他们不同,银牙的眼光底下甚至还晃出了点点精芒的杀意……
“小七,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