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会议结束后,身心都十分疲惫的我却一点也不想到休息室去好好地睡上一觉,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满是这次在浴火城里所经历的各种烂事。
由于我是亲身体验,所以才更能感觉到,包括我在内的嗜血队全体,正在以一种虽然非常缓慢,但却确实在移动的速度,沿着或许是青木亦或是其他未知的无上冠冕所铺设而成的道路缓慢地向一个未知的终点前行着,但可怕的是,却根本没人知道这条道路到底通向了哪里……
我心里堵得发慌,想找个人再好好地倾诉一下自己内心的感受——以一种并非汇报的方式。
白狼很明显不在此列。
我本想去找风归——他好歹是经历过两任嗜血队队长的老资历干部,我觉得他应该有办法能够替我好好地开解。不过当我循着他离去的方向前去寻找时,却发现他正在和白狼商谈着什么——自从重新加入嗜血队后,风归整日都在为白狼和队伍的未来出谋划策——相较于个人的感受和得失而言,恐怕他更在意这支队伍未来的前途命运吧……
回休息室的路上途经了通往克拉拉关押室的走廊,我的脚步忽然顿了顿,脑子里紧跟着冒出一个念头:对啊,为什么不去找克拉拉说说呢?在现在能接触到的人里,她应该是最能满足我要求的选择了!
不过,碍于队内的影响我依然特别注意了一下,在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并确保自己没有被其他人所发现后,我便快速地钻进了走廊,并立刻站到了克拉拉的门外。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克拉拉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躺在靠内的墙边,反而是直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面朝着门外——在我目光投进去的那一瞬间,便正好和她的视线所碰撞了。
“惊讶吧,我就知道了你一定会来这儿。”克拉拉小有得意率先开了口。
“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我惊讶地问道。
“我听见了外边的吵闹声,想着应该是有谁回来了,于是便联想到了你。你不是去完成青木交给你们的任务了吗?情况怎么样?”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去的?”惊讶之余我更多的却是疑惑。
“噢,他们告诉我的。”克拉拉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毕竟要情报互通嘛,也许他们觉得即使把这事告诉了我也不会怎么样,权当用来换取我的好感罢了。”
“哦……”我了然地点了点头,精神放松之后,一阵难以抗拒的疲倦感也迅速涌上了大脑。
“看你的样子似乎除了累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变化嘛,身上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想必任务不太好完成吧?”克拉拉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随即柔和地问道。
“这得看你怎么想了。”由于精神状态不佳,我只能慢慢地回应道,“任务本身并不复杂,但却让我左右为难。”
“怎么回事?”
“这次任务只是青木安排的一场测试,目的是为了看我们到底会不会按照他的要求行事。而任务的内容,是杀死五个无辜的流浪族群成员……”
“什么?”一听到这,克拉拉便立刻惊叫了出来,那脸上原本还比较轻松的表情也紧跟着变得非常凝重。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洞察着我的内心是否含有杀死同胞的罪恶。
“我没杀他们……”我果断地否定了克拉拉内心的猜想,不过还是对她产生了这样的反应而感到无奈,“但最后的结果却不是我所想见到的。”
“所以——你的任务也没有完成吗?”克拉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再次询问的语气中也夹杂了一丝歉意。
“不,其实勉强算完成了……”我继续解释道,“我本想瞒过漫青之园的园主,但还是被他给发现了。他逼迫我杀死剩下的几只幼崽,否则就要向青木报告,这样一来我们嗜血队和他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就会立刻破碎。”
“那你是怎么做的?”克拉拉的语气虽然仍有些严肃,但其中却也多了一分好奇。
“没办法,我只能来硬的……”我如实回答道。
“你和他打起来了?”克拉拉惊讶得瞪大了双眼,似乎在她眼里,我只是个畏惧战斗,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动手的胆小鬼。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听我的啊……”我也有些无奈地回答道,“否则的话,白狼他们好不容易和无上冠冕建立起来的关系就会毁在我的手里了——我可不想背上这个沉重的罪名。”
“可你和他动了手就能让他听你的吗?”克拉拉又问道,“你总不可能架着他到青木的跟前去解释吧?”
“是啊,所以事情就恼火在这里。”我咂了咂嘴,“不过至少他嘴上答应了我,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倒也不像是会为了让我放他一命而撒谎的。”
“可这个测试的内容为什么会是让你去杀掉几个毫不相干的流浪同胞?”克拉拉不解地问道,“就算杀了他们又能说明什么?”
“也许是一种证明吧——证明我们可以为了执行他的任务而将双爪沾满鲜血……即使目标是和我们毫不相关的同类。”我低声说道,“这也就是——类似于投名状的东西……”
“真是……太可恶了!”克拉拉咬了咬牙,十分气愤地骂了一句。
“其实这和我们之前预想的一样……”我斜眼瞥了一下克拉拉,假装自顾自地说道,“像无上冠冕他们这样的,长期生活在人类身边的同类,对其他的同胞早就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他们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都和人类无二,甚至……他们恐怕觉得自己已经是人类了。”
“不,不是这样的。”克拉拉不出所料地立马否决了我的言论,但语气却没有之前我们讨论这个话题时的那般强硬了,“至少克莱尔夫人不是这样。你说的这个,青木,他只是个例,这样的人物即使放在整座罪恶之都里也是少之又少,只不过是他碰巧出现在了无上冠冕里罢了。”
“真是这样吗?”我满带质疑的语气反问道,“至少在我接触到的人里面来看,但凡是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同类都对其他同胞缺乏怜悯之心。”
“那你的白狼队长也是吗?”克拉拉也反问道了我,“他,还有他的这些手下,嗜血队里其他的干部,也是这样的吗?”
“他们当然是例外。”我赶忙辩驳,“我们的目的本就是着力于改变这样的现实,即使之前有过一些无可奈何的战斗,那也是在通往这个终点之前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我看你是误会太深了,小七。”克拉拉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所反感的只是阶级地位所带来的落差感,而并不是他们不会对自己的同胞产生共情的行为。如果你效力于其他的禁卫军队伍,那白狼对你而言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我相信,那个时候的你肯定不会觉得他还是这般体恤下属的模样,你应该会和其他的队友一样,巴不得他立刻死掉,这样的话你们就会少一个强大的敌人,也得到了更多能够活下去的机会。”
“可这样的阶级制度也是雷伯特利所创立出来的啊!”我反驳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废弃掉他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将那些深受这些制度毒害的同胞们从里边救出来,这样一来大家就都可以享受所有的生存资源,再也不必为此而产生争端了!”
“哈哈哈,你可真是天真!”克拉拉听了我的叙述后突然笑出了声,她抬起爪子来擦了擦鼻尖,勉强掩饰了一下自己失笑的行为,“莫非,你真觉得这一切都是雷伯特利所带来的吗?”
“那不然呢,冠冕本就是他所创立的组织啊?”我对克拉拉的失笑感到困惑,在我看来,若是没有雷伯特利所建立的“冠冕”和它所对应的阶级制度,那么现在我们所与之战斗的一切都将不会存在,所以,他当然是那个与我们站在绝对对立面上的敌人,也是我们终其一生所必须打败的敌人。
“雷伯特利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存在罢了,他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也会死亡,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克拉拉继续解释道,“这样的阶级制度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不过是将这种东西给具象化,并为之取了个名字罢了。即使他不这样做,不创立‘冠冕’,也不组织这四支禁卫军,不为阶级制度取这样的名字,但它也依然存在。你所反感的同胞之间的地位和身份的差异依然不会消失,高高在上的人依然高高在上,流浪路边的依然会流浪路边。”
“那……是谁制定了这一切?”我的大脑陷入了茫然的困惑中,只能傻傻地向克拉拉发问。
“是这个世界,小七。”克拉拉的表情略显无奈,“这个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木讷了两秒,克拉拉的解释却无法让我接受,一股逆反的思想也立马窜了出来:“你说是这个世界?那我们就要改变它!为什么有的家伙生下来就一定高高在上,而有的同胞生下来就注定被其他同类给践踏,这是什么不公平的世界!”
“世界就是这样的,小七。”克拉拉轻声回应着我,“你改变不了它,谁也改变不了它。”
“不!我不信!”我执拗地将脑袋转向一边,自说自话地肯定道,“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我和嗜血队的其他队员们一起,一定可以找到改变的办法!我们已经做到了以前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情,这就说明我们具备这样的实力!”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有我们,还包含着人类吗?”克拉拉提醒道。
“人类……”我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就是因为有他们,所以才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世界!”
“可你能怎么办?你还能改变他们吗?你们的力量太渺小了,根本无法与人类抗衡的。”
“我不必改变他们,这些家伙早就该坠入地狱中去!我们只要将受困的同胞拯救出来并加以保护,这样人类就无法再影响到我们了!”
“可那些不愿意被你们给‘拯救’的同胞呢?”克拉拉忽然问道,“如果他们的选择就是继续待在人类的身边,那你又会如何处置他们?”
“那我就……”下意识的回答正要出口,我的大脑却突然抽搐了一下——我刹那间意识到,这个问题竟然如此的熟悉……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正是我自己站在白狼的面前,向他问着这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被克拉拉的提问给定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我并非不知道自己的选择,还是震惊于自己的思想竟已与白狼不谋而合……
我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但我却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某些因素的影响,并确实地发生了改变……
“怎么了?”克拉拉见我回答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便继续追问道,“无法回答吗?”
“我们会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的……”准备好的答案已经无法出口,我也没有更好的备选了,便只能勉强地先搪塞了一句。
克拉拉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她兴许是猜到了我卡顿的原因,不过并没有将它给说出来:“你知道吗,小七。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这个无法让我们都满意的世界中生活的我们自己,到底成为了怎样的存在。”
我回过头来凝视着克拉拉,可滞笨的脑袋却已无法理解到她的全部意思。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们选择做什么样的人。”克拉拉继续说道,“就像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你现在虽然身在嗜血队,可你和他们的本质却是完全不同的。你终有一天会选择离开这里,因为你本就不属于这里,此时也没有完全看透嗜血队的真实面目。”
“可……可我不愿就这么离开……我觉得我还能在这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的内心十分纠结,碍于几乎被克拉拉说服的心理才只好勉强地解释着。
“我并不是在催促你离开,小七,我说过了,终有一天你会自己离开的。”克拉拉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那种清澈的光芒犹如她清澈的心灵——即使被关押在这个毫无自由的地方,她的思想、追求和宗旨,似乎从来都没有偏离过一分一毫,“你在嗜血队里的时间虽然已经不少,但却离看清事实的那一刻还差上许多。没事的,我陪你一起等,等到那一天来临后,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眼神茫然地看着克拉拉,不知道她这奇怪的自信究竟是源自何处。我不愿问,便只能将它给定义为是其心中的一种虚无缥缈的预感……
当我离开克拉拉的房间时,她的这句话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记却越来越清晰,那种好似预言一般的奇妙感觉仿佛开始从她那儿逐渐地向我的心里转移。我渐渐感觉到了那一抹所谓“虚无缥缈”的神奇感受,它在轻轻地拍打着我,好像是在提示着、警示着我,让我对这个仍旧陌生的世界,永远也不要放下应有的戒心……
我偷偷地将这种感觉给隐藏在了心底,此时的我并不想将它给暴露在外,但或许是现在能够随意地体会这种全新的感觉,我并没有因为思想和情绪上的“倒退”而有一丝一毫的怅然若失,反而却如同迎来了一种全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