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潭看着眼前洋洋得意地介绍着自己的天眼,内心的滋味百般苦楚。
虽然此处是苔藻城和抵地城的边缘,但从势力的对比上来看,深渊队对该片区域的实际掌控力度要比诡诈队深厚得多。然而,现在的幽潭却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实力差距而给他带来的明显的“优势”,反倒是天眼的两三句话和一些小小的动作就逼得他尴尬无比……
“所以……亚蒙派你来到底是要告诉我什么?”幽潭墨绿色的眸子里透露着一股阴翳的凝重之色。
“诶诶,打住打住!”一听此话,天眼立马就抬起爪子来提醒道,“你这头一句话就说错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深渊队的幽潭领主,而是我们诡诈队的干部了。称呼自己的队长难道也要直呼其名吗?更何况,我今天也不仅仅是替他老爷子前来传话的——我亲自到这里来见你,是为了要委托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敏锐的幽潭立马皱起了眉头。
“啊哈,这就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任务了?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挺快啊!”天眼笑着调侃道。
幽潭耷拉着脸,颇为无奈地注视着他:“现在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吗?莫非你代表诡诈队长前来所说的那些话也只是戏言不成?”
“哦,不,我亲爱的幽潭同胞,我的话可不是戏言!”天眼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离幽潭更近的距离,看着这位新加入的成员,他青色的双眼之中似乎透露着浓厚的兴趣,“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毫无掺假,且一定会变成事实的原话。而这个任务,我的朋友,就是需要你在接受了这个身份之后才能去完成的。”
“所以,诡诈队长交给我的到底是个什么任务?”幽潭凝重地问道。
“别着急,我亲爱的幽潭领主。”天眼淡然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我得先确保你的全身心都已经准备好要为诡诈队付出之后才能放心地将任务的内容告诉你,毕竟,这可不是让你去送个信传个话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你想怎么确保?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吧。”幽潭自知诡诈队在这些“繁文缛节”上的过程会弄得尤其麻烦,便索性也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已然清楚眼前的天眼是不会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对话的,更何况对方现在还牢牢地掌握着事关自己现在的“命运”。与其和他针锋相对的谈话,倒不如选择依从,顺便听听他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说……
“不,幽潭同胞,我并不需要问你问题。反倒是你,你希望能通过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忠诚呢?”天眼神秘地看着幽潭反问道。
“我不明白……”
“说得直白一点,你应该能够预想到深渊队在这场战争中接下来的命运吧?”天眼继续说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终点——在雷伯特利死后,这座罪恶之都中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压制得住沼泽心中那股企图篡权的想法了。”
“沼泽大人……他……”谈及沼泽,幽潭的内心似乎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愧疚之中,“他确实是一位非常严厉的队长,可他对我们的照顾却并不吝啬……在我看来,他依旧值得我们这些领主和队员去为他卖命……”
“可你口中的这个好队长,却并没有给到他手下足够多的信任。”天眼似乎料到了幽潭会此般说话,在对方的话音刚落便直接接话道,“其实,事实与你所说的正好相反。沼泽实则是一个任人唯亲的不称职队长,他对你们的指挥和管理也仅仅是希望利用你们而达到他自己的目的而已。和嗜血队的白狼一样,他们都是一种自私自利的存在。”
“那跟着亚蒙就不是选择了个自私自利的队长么?”幽潭抬眼瞥了一下天眼,仿佛拷问一般地反问道,“你总不会告诉我,这位大限将至的诡诈队长还有着什么宏图伟业需要和我们一起共同实现吧?”
“呵呵呵,亚蒙大人虽然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但他却贵在真实。”天眼丝毫没有躲避幽潭看向他的眼神,而是坦荡且自信地盯了回去,“至少他要做什么,怎么想的,他都会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们。和他在一起,我们所知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非常通透的。像这样心腹大开的信息交流,是你在深渊队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体会到的感觉。”
“队长总得维护他的地位……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告诉我们,这也是一种手段……”
幽潭还企图解释什么,但立刻就被天眼给打断了:“打住!我亲爱的幽潭同胞,为什么你总是要向着那个虚伪的沼泽说话?我原以为当你把我叫回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却还是那么的不堪入耳。我迫切地希望,你在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经过自己大脑的深思熟虑——因为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倘若我再听到一丝你企图替沼泽辩解的话,那么当我第二次选择离开之后你就一定不可能再把我给叫回来了。”
幽潭咽了一口唾沫,尴尬的目光有些畏惧般地垂到了地面,并没有紧接着天眼的话开口。
“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非常纠结。”天眼轻叹了一口气,用劝慰般的语气继续对幽潭说道,“但你真的不必怀疑亚蒙大人对你的诚意。要知道,在这个敏感的节点,谁会三番五次地冒着风险不断地派人来和你接触呢?别忘了,你可是从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们,反而是我们在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前来……若是真的出现了任何情况,你大可以将一切责任推脱到我们的身上,难道,这还是一个仅仅企图利用你为他做事的卑鄙者所能考虑到的事情吗?”
“我……我对诡诈队并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我……”幽潭吞吞吐吐地应道。
“别妄自菲薄,幽潭领主。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亚蒙大人看出了你与其他领主的不同。”天眼昂起了自己的脑袋,挺直了胸膛,器宇轩昂地回答道,“他知道你不是一个默守陈规的纨固分子,你懂得变通,所以就不会像其他领主那样宁可自己被利用至死也还想当一个忠诚的仆人。毕竟,那样的死亡是无意义的,甚至是可悲与可笑的。”
“难道我们不该对自己的队长忠诚么?”幽潭不解地反问道,“亚蒙莫非能够容得下一个心术不定的手下?”
“可他们那是愚忠。”天眼立刻反驳道,“他们只懂得按照命令行事,根本没有思考过自己的队长为什么会这么决定,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派自己去执行这项任务。他们的心中无所畏惧、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的形象在沼泽眼中不过是滑稽的小丑,被狠狠玩弄和浪费的性命一直到死却都尚不自知,难道,这不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么?”
“你不必牵扯上这些已经不在了的人……”天眼一说到此,幽潭的脸色明显有了些不快的改变,“无论如何,他们至少是在死前贯彻了自己宗旨的勇士,他们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而牺牲的,我们这些活下来的生者没有资格去批评他们。”
“看来,幽潭领主还是个慈悲的人。”天眼颇为惊讶地看着他,继而赞许似的点了点头,“这倒真是让我出乎意料。不过,我却并不能同意你的的看法。你所说的这些只有建立在一个完全称职的首领和他手下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才存在,但实际情况是,沼泽和你们并不具备这个关系的条件。”
“你到底想说什么?”眼看天眼一直揪着这一点不放,幽潭那压抑着的怨气到底还是释放了一些出来。
“呵呵,你知道——骤雨是怎么死的吗?”天眼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为了守卫鱼塘城,在和白狼的战斗中牺牲的。这事人尽皆知。”幽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不不,你说的这只是流传的版本。”天眼摇了摇头,“但真实情况却并不是这样。”
“什么叫流传的版本?这是我的队员给我传来的前线军报!”幽潭对天眼的话感到有些荒唐。
“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幽潭。你被许许多多的谎言蒙蔽了双眼,你看到的世界是靠一个又一个被精心编织又头尾相连的谎话给搭建起来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要拯救你,把你从这个满是虚假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诡诈队就一定如其队名一般诡诈吗?不,这是对于你现在所处的这个虚伪的世界而言。我们打破它,揭露它的真相,因此我们被‘它们’称之为诡诈。可事实上,在我们的脑海中,完全是这个世界最为真实的样子。”
幽潭似乎听懂了一些天眼故弄玄虚的话,但却又似乎没那么明白。为了不浪费他在这儿和对方谈话的“危险”时间,幽潭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按照你们的说法,骤雨应该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沼泽害死的。”天眼淡然地回答道,“这才是真相。”
“什么……”幽潭的眼睛瞬间瞪得巨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的神态都变得慌乱了起来,但几秒过后,这种因巨大冲击而带来的恐惧之色却又像海啸一样变成了愤怒重新袭来,“这不可能!骤雨在鱼塘城内被白狼所杀,这是在场的每一个深渊队员都看到了的!你在撒谎!”
“不错,骤雨是被白狼杀死的,可派他去和白狼战斗的难道不是沼泽么?”天眼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幽潭的失态而有所波动,他依旧十分淡然地看着幽潭,似乎非常享受将对方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这又不能怪罪于他……骤雨本身就是鱼塘城的领主,自然也就肩负着守卫鱼塘城的责任……”幽潭放低了声音应道。
“最虚假的谎言往往隐藏于真相之中。”天眼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找上你的原因,幽潭。”
幽潭的双眼中满是虚无的困惑,看向天眼的眼神中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以你的立场,才能最容易地从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谎言中揪出真相来。”天眼继续说道,“骤雨作为鱼塘城的领主,在鱼塘城被入侵之后负责抵御敌人,这一切看起来确实十分合理,甚至连他死在白狼的手中也合乎情理,为什么呢?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觉得他真的会击败白狼。但越是合乎情理的事情往往就会蒙蔽大众的视野——这对于深渊队完全劣势的一步难道沼泽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发现吗?他派出一名领主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去送死?还是说他已经老眼昏花了,认为骤雨能够创造奇迹,杀死白狼?这样想来是否就有了些其他的可能呢?”
“可,当时鱼塘城里已经没有其他的领主了……”幽潭战战兢兢地补充道。
“那他为什么不派琼明去白狼所在的战场呢?反正一样是个死。”天眼反问道,“这正是沼泽的祸心所在。一边是嗜血队的干部,一边是嗜血队的队长,他就是要确保骤雨一定会死在白狼手中才将他派去了那条最为艰难的道路。因为他知道,骤雨一旦和白狼交战,其下场是必死无疑,到那个时候,将一切的罪责都推脱给白狼,而自己的身上却干干净净,毫无瓜葛,甚至还能利用此事来鼓舞其他的深渊队员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表现得更加勇猛。”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骤雨并没有做出什么违抗他的事情啊?”幽潭虽然不解地问道,但从此刻开始,他开始感到自己曾经坚定的信念已经开始有些崩塌了。
“那就要问问他的好兄弟雷鸣了……”天眼笑了笑,“谁知道他对骤雨透露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我不明白……”幽潭眉头紧皱,大脑好似一团浆糊。
“‘第三号禁令’封锁一切关于雷伯特利死亡的消息,想必是雷鸣在和嗜血队战斗的过程中察觉到了些什么吧。”天眼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他战败后知道自己难辞其咎,所以就干脆把骤雨也拉下水,陪着他一起受罚。”
“‘禁令’还有这一项内容?”幽潭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眼,“难道‘第三号禁令’不是用来解除你们诡诈队在深渊队卫城中的限制吗?你说的这个内容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会听说,因为沼泽压根就没打算告诉你们。”天眼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他本就打算对你们隐瞒雷伯特利的死亡消息,又何必将这个规定告诉你们呢?”
“可……为什么要制定这种规则?这可是当初他和亚蒙一起定下的啊!”幽潭只感到大脑一阵眩晕,心律不齐的他用爪子在地面上来回抓出了好多沟壑,内心焦躁不安的他似乎已有些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原因很简单:沼泽并不想将他对嗜血队发动战争的原因暴露给自己的手下。倘若一开始就将雷伯特利被嗜血队杀死的消息放给队员,那么谁还敢对有着这般实力的嗜血队出手。只有将此事永久地隐瞒下去,并在队员面前捏造一个镇压叛乱的由头,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只是可惜,雷鸣并没有领会到这一点。”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必要把骤雨给如此处理啊,少了一个能够作战的领主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幽潭几近崩溃,大声地质问道。
“那句话不是你说的么?队长总得维护自己的地位。如果对一个已然越线的领主放任不管,那么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到后来谁还会在意他队长的威严?”天眼反问道。
“可也不必让他去死……”幽潭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那瞳孔中聚焦的光芒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消失……
“这就是沼泽的想法和决定了,他选择抹掉这个错误,毕竟一个死去的领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干扰到他了。”天眼闭上了眼睛,装作无奈般地摇了摇头,“这也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深渊队里满是谎言,骤雨会因为这个谎言而死,那么你呢?你现在也知道这件事了,你猜他会如何处理同为城主的你?”
“他……他杀不了我的……”幽潭的语气在一瞬之间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双刚才还有些慌乱的眸子此刻也似乎重新有了光芒的焦点。
“呵呵,既然你有这个自信那当然最好了。”天眼在一旁看着觉悟的幽潭,似乎是对这种结果感到非常满意,“看起来,现在的你似乎终于是想通了。”
“我不过是选择了唯一一条不用被白白牺牲的道路……”幽潭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眼说道,“除此之外,我似乎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天眼终于是在不经意间松了口气,他扭了扭自己疲惫的脖子,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要委托给你的那个任务的内容了……”
“悉听尊便。”幽潭淡然的开口回应,语气冰冷得好像一块万年玄冰。
天眼走上前去,将嘴巴靠近幽潭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什么——幽潭微微地点了点头后,天眼便再次转身向抵地城的方向离去了……
其实,此次谈话结束后的幽潭都不知道,直到他正式决定了要接受这个任务时,天眼的任务才算真正的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