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之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吾儿尸身、住处尽毁,老妻昏迷,也不知何时会醒。”
是昏迷,不是烧死,那门房为何说的是烧死?
温清宁心中疑惑。
“这……节哀。”相王望着狼狈老态尽显的左之庭,不禁觉得他实在有些可怜。
先不提左归朋其人如何,只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一桩人间惨事。
此时发妻还生死不知。
惨、真的惨。
在左之庭身后的左延朋悲泣道:“母亲是为了救长兄的尸身才有此难……母亲一直卧病在床,这两日才好些,堪堪能下床走路,便在半夜去看望长兄。不曾想打翻烛台,引来了大火。”
他转向温清宁,嗓音深沉哽咽:“这阵子府中事多杂乱,对家中下仆疏于管教,以至于让郡君受了委屈。延朋在此向郡君赔罪。”说罢长揖下拜,头上的幞头几乎挨到地面。
跟在他身后的左蓄朋见状,咬着后槽牙,阴沉沉地望了温清宁一眼,不得不做出跟自家二兄一般的动作。
温清宁垂目下望,视线从左延朋的身上移向左蓄朋。
突然,她目光一凝,落在左蓄朋左耳后侧,那里有一条细小的划痕,瞧着好似什么勾破了皮肤后又划出一小段。
感受到落在脖颈处的目光,左蓄朋不自在的动了动肩膀,皱着眉头往上直了直腰身,抬眼去看。
温清宁不期然对上他不耐烦的眼神,抿了抿唇,侧身避开,一面说道:“府中繁忙,人之常情,二公子言重。”
见她没有不依不饶的追着讨个说法,左之庭和左延朋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倒不是怕温清宁,而是不想在相王面前与她争吵。如今双方各退一步,把那一番话心照不宣的揭过,才是最聪明、明智的做法。
温清宁却不是为了什么聪明、明智,她是不想把双方关系闹僵。若因此不让她入府勘验查明真相才是最亏的。
她看向左之庭,恭敬道:“小女身边的婢女原是宫中医女,尊夫人既遇大火,想必身上有些不太方处理太医大夫处理的烧伤,不如让我这婢女为尊夫人上药包扎?”
竽瑟听到这话,自温清宁身后走出,身子端正盈盈下拜:“婢子竽瑟,原在宫中侍奉,曾为后妃、王妃、侧妃做过诊疗,可诊脉、施针,亦精通药理、药膳。”
左之庭目光深沉的望着面前的两个女子,少顷叹息道:“多谢郡君好意,长媳已在府医的指导下为我那老妻上药包扎。况且她年岁不轻,接连遭遇大祸,本官实在不忍心再折腾她。如果她能挺过这一遭,我就厚着脸皮朝郡君借来你这婢女,为我老妻调养。”
“尊夫人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温清宁说道,“小女可否进去探望?左貂放心,小女只在院中瞧瞧。”
说着,看到左之庭有些迟疑,温清宁面露哀色,语气低落:“小女命凶一说,虽然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可到底出了这种传言,小女还是忍不住心生愧疚,这才想进去探望。左貂若是嫌弃,小女在府外也是可以的。”
左之庭见温清宁又是尊称“左貂”,又是把她自己放的那不低,还以退为进的扯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中暗骂她小小年纪奸诈至此,却又不好拒绝,只能点头同意。
“多谢左貂体恤……”温清宁满脸真挚的望着他连声道谢,突然低呼一声,“对了,左大公子的头颅寻到了,原想向左貂和尊夫人报喜,谁知……您放心,小女亦会尸身缝合,定把大公子的头原封不动的缝回去。”
左之庭再次长叹,闭着眼睛摆手哽咽。
左延朋在旁适时说道:“长兄尸身已被彻底烧毁,只能辜负郡君的好意了。”
“这……”温清宁张嘴惊讶,“竟然这般惨,那大公子魂魄不全,恐难投胎……”
她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着嘴愧疚低头。
左之庭闻言身形晃动,哀泣道:“我的儿啊!”
声音悲痛,让相王闻之落泪。
相王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方帕,递给左之庭,亲自扶着他往府里走,口中低声劝慰。
左延朋被他挤开,只得绕到另一边扶着左之庭的手臂。
左蓄朋嘲讽地往前看了一眼,一脸淡漠地跟在后面。
他这一副连遮掩都不愿意的样子,惹得跟在后面的几人频频侧目。
温清宁落后一步,不露声色的打量着前面的父子三人。
左之庭和左蓄朋身上都有伤,且这伤痕的位置实在有些耐人寻味。如果说是救火所致,脸上还说的过去,脖子、耳后又是怎么弄到的?
竹和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真想把自家那个老实真诚的王爷给扯回来。
那种人精圈子哪里是他们王爷能待的?
进入左府,左之庭带着两个儿子陪着相王等男客留在前院,另唤来两个儿媳带着温清宁去后宅探望。
左延朋的夫人姓庞,是个身形高挑的妇人,头顶拢着一个简单的圆髻,半垂着眉眼,面上无粉,唇色浅淡,穿着一身半旧的浅色襦裙,周身散发着淡漠的气息。
温清宁看到她的第一眼,好似看到了一杯泡淡的茶汤,无味、无趣。
这个无味、无趣不仅仅是对看到她的人来说,还包括庞氏自己。
庞氏见到温清宁的时候,只在听到她是“温公之女”的那一刻抬了一下眼皮,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旋即垂目望地。
她不看来客、也不看自己的夫君、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木然的行礼,对公爹左之庭和夫君左延朋交代的事面无表情地照做。
温清宁微怔,这位二少夫人庞氏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怎得好似看透世事一般,是天性如此,还是嫁入左常侍府后变成这样?
与她相反的是左蓄朋的夫人,三少夫人阮氏生的精致张扬,又圆又大的眼睛看人时总是透着三分鄙夷、五分挑剔、两分比较。
阮氏走在二嫂庞氏身边,斜着眼睛看向旁侧的温清宁,檀红色的小嘴一张,尖脆的声音冲了出来:
“你就是温公之女,去岁凭亡父余荫册封的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