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了,这一讲便是两个时辰。
温清宁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少女,一个懵懂的少女没有任何准备的一脚踏入这纷繁复杂的红尘,她受佛法熏陶,一颗赤子心却撞上了狼心狗肺,被吃干抹净香消玉殒。
高二娘子红着眼睛看向温清宁,哽咽道:“佛婢如果还活着,断不会做杀人之事,劳郡君查明真相,不要让那杀人的孽债背到佛婢身上,使她亡魂难安。”
温清宁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今日多谢,我先告辞。”
高二娘子将她送到庵堂外,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温清宁回到马车上时,竽瑟和王炳还未回来。
平安看到她面露疲态,与发财对视一眼,决定暂时先瞒下李宣儿的事。
温清宁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假设佛婢是《教坊玄怪录》中被辜负的女子,为什么要把她设定成蛇妖?
佛婢的尸身是高二娘子亲自埋的,按照他们那一伙人报仇的习惯,动手杀左归朋的应该是佛婢的亲人,可佛婢是孤女。
会是当年收养她的尼师们吗?
左延朋和左蓄朋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
高二娘子说的就一定是真话吗?
脑中思绪纷乱,温清宁觉得巳娘佛婢的事有一个关键点还没有查清楚。
突然,她想起来一件事——昨夜沈钧行说左蓄朋常常出城跑马。
为什么是出城跑马,长安城内有马球场、苑囿,为什么一定要出城?出城的话去的是哪里?
还有左蓄朋提起左归朋时那毫不遮掩的嫌恶,仅仅是因为嫡庶有别,还是有别的原因?
左延朋又瞒了什么事情?
温清宁将所有疑问列出,回忆着左归朋一案中的线索,在脑海中一点点拼凑……
“郡君回来了吗?”芋瑟的声音穿过车厢传入耳中。
温清宁睁开眼,撩开车帘:“可还顺利?”
芋瑟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边登上马车,一边眉眼带笑地说了起来:“高二娘子刚搬来时,确实有个年轻郎君常常过来。一开始高二娘子都不见他,时间久了,便会站在门口说说话,后面那郎君就不再来了。”
温清宁蹙眉,能说话,又没有被那些假扮乡人的护卫驱赶,应该不是左归朋。
“可知道那人的身份长相?”
芋瑟摇摇头:“高二娘子出身高常侍府,就算是出家了在那些村人眼中是不能冒犯的贵人,他们只敢远远瞧着,并不敢靠近。”
“说得通。”温清宁又问,“可还有别的事?”
“倒是有一件。”芋瑟说道。
“何事?”
“婢子去看诊施药,起初还担心他们排斥。哪成想,才刚说明来意,他们就急忙把家里人都叫出来让婢子把脉。”
芋瑟想起那场景,仍觉得有些太顺利了。
“婢子后来才知道,这里原来有个叫佛婢的小娘子会帮他们免费看诊,需要什么药材也会告诉他们长什么样,让他们自己去采摘……不过那小娘子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可能是搬走了……对了,有一个阿婆说高二娘子曾跟着佛婢一同给他们看过病。不过他家人说阿婆眼神不好,跟在佛婢身边的是个年轻郎君。”
温清宁惊诧:“佛婢?可是自幼被庵堂收养的姑娘?”
竽瑟眨了眨眼:“您认得她?”
温清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佛婢应该就是话本中的巳娘,或者说复仇前的巳娘。”
“这……”竽瑟惊叹道,“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那我们是不是寻到佛婢,左大公子的案子就能结案了?”
温清宁再次缓缓摇头:“佛婢应该已经死了……那个少年郎可打探出身份?”
竽瑟摇头:“他们不认得,阿婆坚持说是个健壮的小娘子,他儿子儿媳说是年轻郎君,所以婢子连男女都没法儿确定。”
“无妨,今日已经收获不小。”温清宁安慰道,跟着又让竽瑟上车,转道去佛婢住过的庵堂看看。
佛婢曾经住过的庵堂并不远,绕过村子又行了一段路,弃车而行往山里走上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
庵堂荒废已久,半化的雪结成冰覆盖住进去的石阶。
看到石阶上的冰雪并不平整,温清宁盯着瞧了一会儿,接着挽起衣袖,矮身查看。
手指在上面一点点摸索,越摸眉心越皱。
跟着的护城卫看着她就这么摸着台阶,姿势怪异地往上走,懵在原地,纠结着自己要不要用同样的姿势。
这动作倒也不是做不出来,就是觉得有点怪。
“参军,咱们跟上?”
王炳看看台阶,看看往上爬的女子,犹豫时忽听平安说道:“咱们别动,郡君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平安一路跟着温清宁查案,早已见识过,见她如此,便知道该怎么做。
竽瑟在旁说道:“郡君去客栈查施子春的案子时,还亲自躺过那张染血的床榻呢。”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钦佩。
察觉到竽瑟对温清宁态度的转变,发财扭头朝她看去,瞧见她眼中的明亮,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放心竽瑟与温清宁已经磨合好,无奈则是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侯爷——那对温清宁的欣赏、钦佩几乎一模一样。
脑中突然浮现郡王陈无讳那“慕强”的说法,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竽瑟姐这算不算是慕强?
在他胡思乱想时,温清宁再次回到最下面的台阶。
她从锦袋中抽出几张纸,一人分了一张,跟着又翻找出两根炭条,递给平安:“掰断,一人拿一截,把台阶上的脚印拓印出来。”
“脚印?”王炳大吃一惊,立马蹲下伸手去摸。
第一个感觉就是冰,台阶上有冰雪覆盖当然是冰的。
第二个感觉就是粗糙不平。
收养佛婢的庵堂不过是个小庵堂,通向山门的路自然用不起宽阔平整的石板,用来铺路的都是些比丘尼们自己收集的石块。
这些石块大小不一,铺出来的路便也没那么平整。
“这是脚印?”
王炳亲手摸完后,仍旧难以置信。
温清宁拿过一截炭条,把空白纸铺在台阶上,又从旁边的枯草中寻到一个小石块做镇纸压在纸上,左手按在小石块上,右手拿着炭条轻轻涂画。
她一边涂画,一边说道:“拓印时动作轻一点,凸起的地方涂黑,凹处不用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