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阿婆面露犹豫,没等她开口,心直口快的朱艾娘出声替她说道:“我婆母觉得是苏姨娘啦,郎君一个月里头有四五日住在苏姨娘屋里。但是半夜里从来没有要过水,一回都没有嘞。”
贺阿婆横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暗道自家这遇到对她态度好点就啥都往外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一面想着,一面不得不开口答话:“苏姨娘的年纪比郎君小不了多少,搁在别人家早就夫主忘得一干二净了。郎君能去她屋里,还一住就是四五天,那就是在给她体面。在后宅里,这就够了。那大吉姨娘和小吉姨娘也就比别的姨娘受宠些,可吃穿用度住哪一样都不越过苏姨娘去。”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朝沈钧行的方向稍稍侧了侧脸,眼珠转到眼睛,偷偷摸摸地的看了他一眼,跟着又赶紧收回,继续说道:“后宅里受不受宠还要看郎君愿不愿意给权,帮着做脸面。”
“照阿婆这么说,那位苏姨娘还帮着侍郎夫人管这事了?”谢景俭问道。
“哪里是帮啊!”朱艾娘再次赶在贺阿婆前头说了话,“夫人不爱管这些事,西园里大事小事都交给苏姨娘。我觉得与其说郎君宠爱苏姨娘,倒不如说是夫人嘞——哎呦!”
朱艾娘一声惨叫,捂着被贺阿婆拧痛的腰间软肉,委委屈屈撇着嘴,缩着脖子,不敢怒也不敢言。
“贵人莫怪,我家这儿媳就是騃女子,一张嘴整日里胡说八道,说话也不过脑子,贵人莫怪,莫怪。”贺阿婆不敢再坐,连连作揖告罪。
温清宁看到她慌得白了脸,近前扶着她坐回凳子上,宽慰道:“阿婆放心,今日这屋里的谈话只有咱们几个知道,不会往外说一句。少卿与武安侯都是君子刚正之人,只是向您了解些事,您与朱嫂子只管放心说,不用有别的顾虑。”
听到她的话,沈钧行放下笔,沉声说道:“今日凡是在这屋里说的话,除了在场之人,便只有圣人会知晓。你如果相信,就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如果不相信,可以带着朱氏离开,这一次问话就算结束。”
谢景俭看到二人都已经表态,正要跟着说点什么时,就听到贺阿婆开口:“信,奴信。”
她语气有些激动,看向沈钧行时似乎在透过他缅怀某个故人。
“婆母?”朱艾娘轻声唤道。
贺阿婆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失态,赶紧压下波动的心绪,低头行礼:“有贵人的话,又是为了主人那我就直接说了。”
“我们一家是两年前被买进府的,我儿子口不能言,平日就给郎君做些跑腿、赶车的活。我人老不中用,就和我这说话不知轻重的儿媳干夜里烧水看火的活。这活除了准备夜里要用的热水,还要预备早起各处要用的。这活熬人,月钱又少,便没什么人来抢,我们也算是过上了安稳舒坦的日子”
温清宁听得心中一动,对贺阿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在意。
算是过上了安稳舒坦的日子,换言之他们原来过得并不安稳舒坦?或者干脆处于什么危险之中?
“整个宰相府的中馈都由大夫人掌着,但西园里面的事由苏姨娘做主。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郎君宠妾灭妻,日子久了才看出来,夫人自己就不想管。院子有没有新进姨娘,郎君夜里宿在哪,夫人也不管。只要郎君有什么好东西,夫人都能第一个拿到,她就诸事不在乎。”贺阿婆缓缓说道。
谢景俭眼底闪过一抹深思,望着贺阿婆的眼神充满探究,插话问道:“要是没有第一个拿到呢?”
“一般都能占个先,少有几次夫人都会哭闹不休。”说话的是朱艾娘,“去年夏天,侧妃送了几匹轻庸纱给主子们做夏裳,侍郎当时就让苏姨娘先挑个颜色,这事好巧不巧地就让夫人知晓啦。”
轻庸纱又名轻容纱,轻如鸿羽,薄透似烟,是纱中最轻者。因工艺繁琐,是宗室专供之物。
提到当时之事,朱艾娘仍然觉得震惊不已。
她一面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一面语带震惊的说道:“夫人当时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冲到了苏姨娘的院子里,扯开了嗓子就嚎。”
她抬了抬自己的脚,指着脚又强调了一遍:“没穿鞋,光着脚嘞。那又哭又喊的样子,跟村里的悍妇一样。”
说完,惊觉用词不敬,提心吊胆的看了贺阿婆一眼,见婆母没有训斥自己,大大的松了口气。
“你家夫人当时哭喊了什么?”谢景俭问道。
“哭喊什么?”朱艾娘想了想回道,“喊自己命苦,没依靠什么的。”
这话一出,三人蓦地想起方氏在张氏面前喊的话。
三人对视一眼,沈钧行突然开口问道:“侧妃和三公子不是二夫人所出?”
“是二夫人生的啊,不是正妻生的,咋可能当嫡子嫡女嘞。”朱艾娘说道。
贺阿婆看了眼儿媳妇,欲言又止。
沈钧行朝她看去,缓了语气说道:“阿婆可是知道些什么?”
贺阿婆犹豫了一瞬,迟疑着说道:“我们才来多久,哪能知道什么。就是碰巧见过两回侧妃与夫人相处的样子。”
“什么样?”谢景俭追问道。
“侧妃对夫人极为恭敬,但让人瞧着少了母女间该有的亲昵。”贺阿婆回道,“三公子也是,每次归家,晨昏定省礼数都极为周到,可就是少了份亲近。这些都是我自己感受,贵人听听就算了。我们妇道人家整日里闲的没事就是胡扯乱想,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见她神色惴惴,沈钧行也实在不想再难为老人家,便出声放她和朱艾娘离开。
贺阿婆起身告退后,又偷偷瞄了他一眼,面上露出似喜非喜的表情。
婆媳俩离去后,屋中再次安静下来。
谢景俭转了个方向,朝沈钧行问道:“那老妇你可认得?”
“不认得。”沈钧行正色道,“她应该认得我。这事我会自己查,谢少卿就不用费心了。”
谢景俭挑挑眉,颇为可惜地说了一声:“成吧。”
温清宁拿起笔,在纸上赶紧记下心中升起的几个怀疑,一边说道:“离天亮上朝没多久了,初一大朝会,昨夜又死了两个重臣,病倒一位宰相,不说圣人,就是其他人也会揪着不放的。”
二人表情一肃,点了点头:“确实要快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