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田养病坊外,王炳带着护城卫将整个院子围了起来。
而在这些护城卫的包围圈内,还有一圈人,是大理寺的胥吏。
两方的手都放在佩刀的刀柄上,彼此对峙,随着里面传出的吼声,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本官就轻轻碰了他一下,他自己没站稳磕了脑袋!本官已经赔了他银钱,又让他去看大夫,谁知道他怎么又死了!反正人不是我杀的,你就是扯到圣人跟前也不没用!”
听到周宗裕的怒吼声,温清宁下车的脚步一顿,看向迎面走来的王炳:“乌院主确定已经身亡?”
王炳点了点头,带着温清宁往里走:“大理寺的仵作已经确认过了……啧,这事麻烦了。”
堂堂大理寺少卿在查案时,害死了悲田养病坊的院主,自然是麻烦了。
温清宁微讶:“大理寺来查案,还带了仵作,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死人吗?”
王炳被问得一愣。
“在下颜其蔚,大理寺录事,因祖上曾出过令史,于勘验一事上有些家传之技,所以在要案重案之时,会受棘卿之命负责勘验。”出声回答的正是王炳口中的大理寺“仵作”。
温清宁停步转身,望向两步之外的男子。
看到颜其蔚的第一眼,她脑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字——虚。
他身上套着浅青色的录事官服,脊背微弯,面白无须,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下是犯青的眼袋,整一个常年熬大夜的形象。
大理寺录事,从九品的官阶,负责记录案件、整理卷宗,协助上官审案。
颜其蔚能越过层层上官得大理寺卿赏识,想来靠的不仅仅是家传的勘验术吧
脑中思绪滚动,却不耽误温清宁见礼:“拜见颜录事。”低头的瞬间,目光扫到他衣袖上的破损,心念闪过:这是被扯破的?谁动的手?
颜其蔚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过了一会儿丢下一句“女子验尸是对亡者的亵渎”,转身就走。
“胡说!小娘子替亡者鸣冤昭雪,只有被感谢地份!”王炳立刻出声维护。
他扭头对温清宁安慰道,“小娘子别理他,您的好那些被您验过人都晓得。”话一出口,自己就皱起了眉头,嘀咕道,“听着怎么怪怪的。”
温清宁看一眼走到廊下避雪的颜其蔚,把视线挪到王炳身上:“本来没什么,被参军一说,我夜里该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沈钧行问道。
温清宁说道:“随口一说。侯爷,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勘验?”
“现在,尸体还留在屋子里,屋中所有物件都没动过,只有尸体因验尸有所翻动。”沈钧行一边带着她往出事的屋子走,一边用身体挡住周宗裕怒气冲冲的眼神。
二人走到门口,温清宁停下脚步,没有急着进去,先是俯身检查地上残留着一些积雪的湿鞋印,问道:“侯爷,我们的人进去过吗?”
“没进去,那个录事验尸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盯着。”不等沈钧行回答,王炳回道。
温清宁望向屋内,左右转头,瞧见乌续本仰面躺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下的褥子一片暗红,轻声问道:“这一次可否让我自己进屋勘验,侯爷和参军在门外做个见证,可以吗?”
屋子狭小,中间没有任何遮挡,左右转个头便能把屋子看个彻底,进去的人多了,影响自然也多。
沈钧行说道:“可,只要确定死因即可。”
温清宁点了点头,随即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正要让寻个地方放置,手上一轻,大氅被沈钧行取走交给王炳拿着。
她小声道谢,清理干净鞋子后,提步进屋,朝乌续本走去。
还未靠近,浓浓的酒气裹着血腥味一起往鼻子里涌。
温清宁碰了下暖炕,热乎乎的感觉立即从手掌沿着胳膊往身上传,炕的温度尚可。
她接着看向躺在炕上的人,只见乌续本衣襟上染上点点血迹,伸出手指摸了摸,衣襟上的血迹已经干透。
紧跟着摸了摸乌续本身下的褥子,最边缘的血迹已经发干。
手指往内侧挪动,褥子上得到血迹潮湿沾手。
而在出血源正下方的褥子,依旧湿哒哒黏糊糊,这说明人虽然死了,可出血并未停止。
温清宁低头望着乌续本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熟人。
身为一名仵作,验尸的时候最怕碰到熟人。
她前头才验过石有章,后头便来了个乌续本,只盼着这个案件尽快侦破,不要再添人命,更不要再出现熟人了。
温清宁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心态,开始验尸……
乌续本的尸体不难验,除了头顶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周宗裕见温清宁停下动作,对着乌续本的尸体出神,讥讽道:“怎得,这是没什么发现,准备现编一个理由污蔑本官?”
沈钧行挪动脚步,挡在门前冷声道:“周世子涉嫌杀人,论理本侯应第一时间押你下京兆府狱,但你再三辩称自己只有伤人之举,本侯才请温小娘子前来验尸。世子如果再无理取闹,到时候众目睽睽下损了颜面,莫要哭闹不休。”
周宗裕听到似曾相识的话,面色青红交加,瞧见沈钧行一只手已经收成拳头,眼角余光瞥见一直看着这边的内侍冯腾,冷哼一声,闭上了嘴巴。
温清宁走上前,朗声说道:“乌院主是因为饮酒后,受伤失血过多而亡。”
“放屁!温清宁你别污蔑人!”周宗裕闻言,顾不得沈钧行的威胁,怒喝道,“他当时就流了一点血,能说能走,满院子人瞧着呢!”
此话一出,院中胥吏连连点头。
“温小娘子,你如何判定他是因头上的伤口失血而亡?”颜其蔚突然插话问道。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着温清宁,眼神审视,“如果仅凭头上的伤口和暖炕的血泊,那在下只能说,温公盛名,其实难副,而他教出来的女儿……”
说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