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沈钧行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温清宁慢慢地摇了摇头:“认不出来。”
听她语气有些低落,沈钧行道:“察镜放在你那,慢慢看……先去半缘。”
“喏。”
温清宁收起察镜,提步跟上,走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走在前面的男子要陪自己去半缘!
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沈钧行顿步回望:“跟上。”话音一落,身后响起小跑的声音。
二人出了府廨大门,翻身上马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然而才上朱雀大街,便被一个举着文章的学子拦下。
“这是学生连夜写的文章,比之昨日更出彩,请公品鉴。”
温清宁偏头看向沈钧行,不出所料,剑眉皱起,所以昨日回府廨时带着怒火是因为被拦下“求知己”了?
只是看个文章的话,应该没必要生气吧。
然而念头才起,就看到那位举子举着文章走上前,垫脚仰头对骑在马上的沈钧行小声说了几句话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怒喝:“放肆!”
沈钧行抬袖挥开,剑眉倒竖,眼中泛起凛冽杀意、
那举子被吓得一哆嗦,原本泛着淡红的脸颊一个呼吸间就变得惨白无色,惊恐地望着身着锦袍的贵气男子,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沈钧行森冷的视线从拿着文章的举子身上移开,环视四周,看到那些在暗处观察的举子们,两眉几乎拧到一起。
他嘴唇微动,风气如此,非一人之过。这般想着,怒气微敛,淡淡道:“本侯是武将,不懂文章,不好龙……男子之风。”说罢,看向温清宁,“走吧。”
他是想说“龙阳”吗?
有些权贵高门的子弟,确实荤素不济。
温清宁一边想着,一边手上轻扽缰绳,被拦停的骏马再次动了起来,回首望去,就看到那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治罪的举子,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茫然。
“侯爷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
顾忌着举子的脸面,别说龙阳,连“男风”一词都没有用,只盼那位举子能体会他的用心,莫要再行偏路。
轻若无声的话飘入耳中,仿佛带着秋日的微醺,惊得沈钧行下意识收紧缰绳,腰背不自觉僵直。
他唇角翕动,剑眉压近双眼,扫了眼淡笑的女子,出口的怒喝变成的外强中干的低喝:“放肆。”
二人到半缘时,时候尚早,整个酒楼都在安静的沉睡,只有几个粗使奴仆在洒扫擦洗。
窦承礼穿着一件宽松大袍,额头挂着汗珠匆匆迎了上来,看见跟在沈钧行身边的温清宁时,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行礼下拜:“见过侯爷、温小娘子,未曾外出侯迎,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窦管事,晨安。”温清宁俯身回礼。
沈钧行看了眼他袍子里若隐若现的窄袖劲装,眼底暗芒飞逝,径直道:“本侯要去望长安。”
窦承礼愣了一下,忙不迭再拜告罪:“因朱大郎在里面没的,昨日便做了清场,如今只剩空屋。”
沈钧行闻言转头问道:“可还要看?还是直接去积福寺?”
窦承礼正弯腰等着领罪,听到沈钧行这话,不由得侧抬着脸窥瞄了一眼,正好瞧见沈钧行眼神飞快地从温清宁脸上扫过的样子,心底暗惊:虽说温小娘子与别的小娘子不大一样,但容貌长相,凭他的眼力放在长安城里那也是排的上号,再加上那一身独有的气质,能让武安侯上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他怎么记得温小娘子和武安侯的侄子是定过亲的,若到时候原定的娘子成了婶娘,想想莫名有些激动啊。
可窦承礼也知道,自己就是随便想想,不提勋章世家,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呗,万一有别的收获呢。”温清宁明眸眨动。
沈钧行下巴微抬:“带路。”
“是。”窦承礼一脸平静的收回发散的思绪,走在侧前方,稍稍弯着腰,笑道,“地上湿滑,仔细脚下。”
温清宁缀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窦管事,郑娘子是这的常客吗?”
“郑娘子知情识趣,才貌双全,常有人请她来此作陪,一般都是选在望长安。”窦承礼侧了侧身回道。
温清宁“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当‘女校书’,要会写文作诗吗?”
“自然要的,但三曲里多的是文采飞扬者,没有名流追捧也不过是席间陪饮凑趣之人。小娘子跟着温公见过不少世情,想来也晓得,名声、才艺不过是一些女子为自己增加身价的筹码罢了。”窦承礼顿了顿,想起温辅,出声提醒道,“郑娘子甚少陪侍达官显贵,更青睐那些才名在外的文士。”说罢,低头带路不再开口说话。
温清宁知道这些话是窦承礼破例告知,施礼道谢。
沈钧行听得若有所思,一个风尘女子,要那么高的才名做什么?
将两人带到望长安后,窦承礼便告辞离去。
温清宁看到彻底空下来的屋子,愣了一下,接着走到窗户边,站在郑小小曾经站过的位置上举目远眺,大半个长安尽收眼底。
“我若是个要应试的举子,我也会喜欢来这里。”她说着伸直手臂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大圈,笑道,“站在这儿仿佛生出一种权利在手的感觉。”
屋子里,正在踱步查看的沈钧行听到这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敛尸房里的那些人,大约也有过这个想法,至于那位南曲的女校书说不定一直有这个想法。”
“也许吧。”温清宁转了个方向,倚靠在窗户边,歪头盯着曾经放过软榻的位置,许久后幽幽道:“那个香要不燃一座试试?毕竟只是推测有致幻的效果,如果能致幻,产生的幻觉又是哪一种呢?”
沈钧行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正要开口拒绝,却发现温清宁的眼神迷离,显然是陷入某种思考,而刚才的话也许只是她思考时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想了想走到窗边站定,抱臂沉思,郑小小为什么要才名?为什么选择望长安?目光移向外面,望着大半长安,冷眉紧蹙。
突然,他的视线一停,心底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测。
而他的旁边,温清宁眸光一凝,当日郑小小言语引起的怪异感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