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
记忆被拉回，阳光很刺眼，她看不清宿女士的面庞，然后移开了脸。
“没有。”
“别多想。”
宿女士拉着她的手，坐在了凉亭中。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参加葬礼，你回来之后一直冷着张小脸，也不理人，我和你爸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急了好几天，结果你有天晚上突然冲进我和你爸的房间，一直抱着我哭，也不撒手。”
“问你怎么了，你说舍不得我，说不要妈妈死。”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年宿泱被宿女士带着去参加葬礼，她看着那葬礼上来来往往的人，突然问：“什么是死？”
“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一个人。”
宿泱抬头看着宿女士的面容，“妈妈也会死吗？”
“当然。”
小小的宿泱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是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宿女士，脑子就如同被水泥糊上，无法转动，回家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着这件事，想得脑袋发晕，怎么也想不通人为什么会死。
到最后她所有思绪被再也见不到宿女士占据，哭着跑进他们的房间，手脚并用地爬到床上，抱着宿女士哭个不停。
“妈妈不要死，我不要妈妈死！”
宿女士原本在和自己丈夫亲热，突然被打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自家女儿哭的撕心裂肺。
两人连忙去哄，问她怎么了？
宿泱抱着宿女士的脖子，哭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妈妈不要死，妈妈不要死……”
宿女士一听是这个事，被自家丈夫嗔怪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好。
宿泱趴在宿女士身上，不停地抽噎，一旁的宿爸爸想要将她抱过来，宿泱却死死地抱着宿女士的脖子不松手。
宿女士觉得好笑，拂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轻声道：“泱泱，每个人都会死的，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眼看着宿泱又要开始哭，宿爸爸轻轻拍了宿女士一下，让她不要再说了，只是宿女士恍若未觉，拍着宿泱的后背。
“不过就算妈妈死了，你要是想妈妈了，也可以常常来看妈妈。”
宿泱抬起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宿女士，带着哭腔道：“看不到。”
人死后就被装在了盒子里，被埋进了土里，看不到了。
宿女士微愣，极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可以看啊，你要是实在想妈妈了，就把妈妈的坟挖开，这样就能看见妈妈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泱泱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坟只给泱泱挖。”
宿泱就这样被哄好了，睡在了两人中间，宿爸爸拉着宿泱的手，嗔道：“怎么可以这样教孩子？”
宿女士神情平静，“人都死了，坟留着就是给孩子留个念想，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更何况泱泱不会这么做的。”
她顿了顿，“就算她真的把我俩的坟挖开，那就只能说明，泱泱是真的很想我们。”
其实宿泱没有说的是，她那晚并没有睡着，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凉亭中，宿女士还在讲着，宿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到最后，宿女士笑着问她：“泱泱，要是妈妈哪天真的死了，你能不能不挖妈妈的坟？”
“人死了，也好歹要个体面。”
往日提起此类话题，宿泱多是能避则避，如今也是。
宿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沉默地撇开脸，喉间微微堵塞，发丝垂落，将泛红的眼尾隐去。
离别这道课题，她一生都学不会。
……
宿泱出差了，和时弈。
温浸玉得知这个消息时，刚下课，站在教学楼前，身边人群熙攘，可他就好似跟周围所有人隔开了似的，午时的阳光很刺眼，却无论如何也照不到他身上，寒意袭遍全身，失重眩晕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有认识他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瞥见他苍白的脸色，担忧地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温浸玉强撑着精神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礼貌地说自己没事，然后缓慢地朝着自己的车走去，明明不过几分钟，他却好像是走了好久，终于上了车，他几乎是瘫软在座椅上，手脚止不住地发软。
他颤着手拿出手机，眼前的屏幕晃得厉害，让他几欲作呕，用力地攥了攥掌心，疼痛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按下了宿泱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许久，迟迟没人接，冰冷的女声传来，温浸玉浑身紧绷着，眼眶红得吓人。
他打了许多遍，都是一样没有人接，他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在飞机上，手机没有开机，所以接不了电话。
点开和宿泱的对话框，消息是他发的居多，宿泱基本只回一到两个字，最后消息停在昨晚十点，他发消息问宿泱要不要回家，但宿泱没有回，想来是已经休息了。
其实宿泱性子冷淡，他都知道的，即使是当年他们热恋时，宿泱也不是个话特别多的人，那么多年了，宿泱的话愈来愈少，他更多时候只能靠去猜宿泱在想什么。
但还有一个原因，只是他不愿意去接受罢了。
他打给了沈献，这次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温先生，有什么事吗？”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哑着嗓问道：“泱泱和你在一起吗？我打电话她没接，你能不能把手机给她，我想和她说话。”
“抱歉温先生，宿总现在还在飞机上，我提前一天抵达这边，等宿总到了我会如实告知。”
“她一个人吗？”
“有人陪同。”
“是谁……”
沈献没再回答，只是道：“抱歉温先生，这个不便告知。”
温浸玉的话卡在了喉咙中，仿佛有无数根针扎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答案早已心知肚明，却还是自虐似的想要听到那个答案。
沈献迟迟未听到温浸玉的声音，耐心询问道：“温先生，还有其他的事吗？”
温浸玉沉默地挂断了电话，指尖微颤，再次点进了宿泱的对话框。
“你这次多久回来？可不可以给我个时间，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不好？”
“要注意安全，还有要注意保暖，那边风大，多穿些衣服。”
“工作再忙也要好好休息，不要忘了吃饭。”
“等你回来，我有事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