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与她有过逾矩之举。”说到最后，顾时低垂下眼睫，声音中似乎还透着点委屈。
以往他只觉得王凤矫揉造作腻歪得紧，恨不能有多远避多远，不曾想这般恶毒。
是的，顾时认为这一切都是王氏设的局，目的是想让他被林家人赶出去。
也得亏他的想法王凤不知道，不然得伤心死。
需知在顾时出事的消息传到王家村后，王凤就闹着要来寻他。
王家人哪里能放她出去丢人，干脆把她关起来，并给她说了门亲，准备把人嫁得远远的。
林宝珠看他这般，有点心疼，这倒霉孩子，陪人接个亲也能被姑娘赖上。
她手在袖口里掏了掏，掏出一块饴糖拆开。
顾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看过去，只见少女抬起手，将那块糖塞进了他口中。
“要是她再来...你就告诉她，你娘子凶得很，会打人的。“林宝珠说着握拳挥了挥。
甜意在舌尖化开，顾时看着面前故作凶恶的少女，先前的郁气莫名一扫而空。
“走吧，新人拜堂我们已经错过了，可不能再错过吃席。”林宝珠牵起他的手：“我包了一钱银子的红封呢，不吃咱们亏大了。”
喜宴上觥筹交错，酒香混着菜香在院中飘散。林宝珠拉着顾时刚入座，就察觉到四周投来的探究目光。显然，接亲时的闹剧已经传开了。
乡下吃席没有那么多规矩，哪里有位置坐哪里。
林家全家出动来了十九人，直接占了两桌。
林宝珠拉着顾时在冯氏身边坐下。
“你们俩上哪去了？咋现在才来。”
也是林家最近伙食跟上了，不然按以前一年吃不上两回肉的时候，等两人回来菜盘子都见底了。
“随便走了走。”林宝珠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想着等回家了再同老太太说一声。
然而她忘了桌上还有另一个知情人。
于是接下去大家就发现，顾时夹什么菜，就会有一双筷子提前一步把他想夹的菜抢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替自己小姑抱不平的大毛。
一连几次如此，林宝珠和顾时还没说什么，冯氏直接敲了一筷子过去：“小兔崽子，想翻天了是吧。”
大毛梗着脖子瞪顾时。
林宝珠无奈，只得将事情原委道来。冯氏听完，拍案而起：“那不要脸的小蹄子是想赖上咱们女婿啊。”
骂完又看向大毛：“你也是个蠢的，自家人不信信外人。”
话是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欣慰，还知道维护自家小姑。
大毛嘀咕：“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若他同那王凤没啥，人家怎会……”
“那小蹄子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她自己名声毁了，女婿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去？”冯氏翻了个白眼：“得亏她肚里没踹个娃，否则也得说是咱女婿的你信不信？”
她时常去小河村小住，要这么说了还真不能算是空口无凭。
顾时手一抖：“娘，我没……”
“女婿放心，娘相信你。”冯氏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咱宝儿长这么俊你都忍得住，怎么可能看上别人。”
她指的是顾时为守孝一直没同林宝珠圆房的事。
顾时：……
林宝珠：……
却说王家村这边，消息很快就被好事者传到了与王凤订亲的李家人耳里。
李家人脸色很难看，进门也不废话，直接提出退亲并要求王家归还聘礼。
王家人自知理亏，只能照做。
王凤听得暗自窃喜，外头王家人却彻底闹了起来，其他房的人怪王凤娘不该把她放出去，王凤爹也埋怨她没教好闺女。
正吵得不可开交，顾二婶来了。
这下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顾二婶，若非她当年眼馋顾大郎手中的钱财想促成这门亲，王凤何至于小小年纪就对顾时情根生种。
后头也是她想拿捏住顾时，时常接王凤上小河村。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你们与其在这里怪我，不如想法子把这事对凤儿的影响降到最低。”
“有啥法子？当时那么多人听到了，以后凤儿哪里还嫁得出去？”
“呵，她嫁不嫁得出去无所谓，别影响了我们这房的姑娘就是好的。”王二媳妇阴阳怪气道：“大姑子你是出嫁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说说这事怎么解决。”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确实不可能。”顾二婶也不生气，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成足在胸道：“凤儿现在才十四，咱们完全可以说是顾时那小子不怀好意哄骗了她去……”
这也是顾二婶同顾老太商量的结果。
只要他们把顾时的名声彻底搞臭，以林家人不对林小六的宠爱断不能容下他。
如此不仅可以让王凤如愿以偿嫁给顾时，顾族长手中的那三十亩地也得还给他们。
想到小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以及被讹走的那十两银子，顾二婶眼中透着恨意，咬牙道：“我婆婆说了，只要这事能成，她就给咱们家十两银子当做补偿，等凤儿嫁进了顾家，定会把她当亲孙女疼。”
“你是说要咱们出去说凤儿早就同顾时那啥了？”
“不然你以为十两银子是那么好拿的。”顾二婶冷笑：“不仅你们要这么说，我和我婆婆也会出来作证。”
王凤娘有点犹豫：“可……”
“我愿意。”王凤从房间冲出来，不知是羞的还是激动的，小脸潮红：“我愿意的，姑姑。”
顾二婶眼中闪过嫌弃，以前咋没看出这侄女这么蠢？难怪小杂种瞧不上她。
接下去一家人就着这事又商量了半个时辰，看天色不早了，顾二婶正准备家去，去大河村送亲的人回来了，一同传回来的还有顾时同林宝珠没有圆房的消息。
原来冯氏为了以防万一，直接在宴席上大夸特夸顾时有孝心，为替父守孝到现在都并未同林宝珠圆房。
王家人：……千算万算没算到林家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旁的不说，人家有名正言顺的妻子都能忍住，他们再去说他跟王凤无媒苟合谁信？
要是林宝珠长得丑也就算了，偏人姑娘算得上这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根本不是王凤比得了的。
王家人的计谋胎死腹中，这下顾二婶想走都走不掉了，被王家人拉着非要她给个说法，顾二婶无法，只得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偿才得以脱身。
夜深人静，林大伯家院子里的喧嚣渐渐散去。林宝珠帮着收拾完杯盘狼藉的场地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廖氏将他们送到门口，转身见春芽提着个篮子出来，急道：“你还怀着孕，咋就要回去？家里又不是不能住。”
春芽为难道：“来之前也没说会在留宿，不回去怕他们担心。”
廖氏去看小廖氏，见对方一脸苦色，就知道劝了也没用，叹了口气：“那让你大哥和二哥送你们回去。”
春芽看了喝得醉醺醺的丈夫一眼，没拒绝。
两家人一同走在乡间小路上，月光将人影拉得老长。
原身以前同春芽这个堂侄女关系算得上恶劣，林宝珠也不知道要同她说啥，一直走到岔路口，客套的叮嘱了一句：“注意脚下，走慢点。”
春芽脚步微顿，月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恍惚：“以前我总说你任性妄为，现在想想，像你这样反而能活得自在些。“
林宝珠：……
这大概就是两人关系不好的原因，春芽明明是晚辈，却总是用一种长辈的口气对原身说教。
这一日大家都累得不轻，连平日的识字课都不得不取消，到家后各自洗漱便歇下了。
第二日，林宝珠带着人将养在后院的鸡全部转移到了褙子坡那边，又给了林五郎二十个铜板让他去找林守根订做两个货箱。
这事早在她从镇上回来那天就同家里说过了。
林大郎兄弟几个没什么意见。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开出了近五亩地，就在村尾那边的一处山腰上，呈梯形状一直往下延伸。
山脚下就是穿过村子的那条河，因为这座山有点陡，水上不去，又无法浇灌才没人看得上。
言归正传，箱子订了，还得把要卖的货准备起来，针头线脑可以让林五郎到姚盼儿店里买，其他的自己家里就能做。
需要的数量不多，林宝珠便没请外人来，只留了林大伯家的几个女眷以及赵氏，周氏妯娌做活，陈氏则继续绣她的绣品。
考虑到顾客主要是乡下妇人，做绢花的料子用的是从姚盼儿那拿的碎布头。
减少成本，也能降低售价。
除去绢花，还做了些袖套，攀脖，围裙，腰巾，头巾等小物件。
许是林五郎当真有做生意的天赋，第一天他出去跑了两个村子，除了针头线脑，其余的竟是全卖空了。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提出可以以物换物。
要知道，乡下妇人一年到头手上没几个闲钱，但她们有时间，几个鸡蛋或一小把山菌就能换一朵头花，大部分人都愿意换。
而剩下的小部分人，见别人头上都带着花，哪怕一开始没想法也会跟风换上一朵。
如此一来，林五郎的生意自然好了。
刚好他回家前得去姚盼儿那补货，还能顺路把鸡蛋山菌送杂货铺卖掉。
“真没想到，臭小子还有这本事。”冯氏感叹连连。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生的。”林五郎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将铜板一股脑推到林宝珠面前。
“粗布绢花我按三朵五文的批发价给你。”林宝珠笑眯眯的将铜板分成两份：“货款我收了，其余的你自己留作本钱。”
林五郎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瞬间干劲满满。
他跑两个村子就能赚这么多，三个，四个……十个呢？
不过只他一人，累死也顶天了跑三个村子。
林五郎思路清晰，第二日一大早就挑着担子找以前的狐朋狗友去了。
“五哥，今儿咋有空出来，小六不管着你了？”能和林五郎玩到一起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半大小子。
平时啥事不干，就爱找个没人的地方扎堆玩牌或者跟林五郎一样蹲在茶馆门口听书，再幻想一下自己有朝一日能同说书人口中的主角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白了就是啥事都不想干，尽盼望长空裂大缝，异想天开。
前阵子他们得知林五郎下地干活还嘲笑了许久，不过也就背地里，在林五郎面前他们是不敢的。
“对啊，你这挑的啥，咋尽是娘们用的玩意。”
“小六也是你们叫的。”林五郎一巴掌打开在他货箱里挑挑拣拣的小混混的手：“哥这里有一笔大买卖，你们要不要跟哥一起……”
林五郎口若悬河的给小混混们洗脑画起了大饼。
日升月落，水稻进入分蘖期，该二次追肥了。
要买肥的人家早就来打过招呼，是以最近一批腐熟的豆渣肥林宝珠都留着。
这不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林家院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林宝珠站在长桌后，身前放着个装铜板的篓子，桌前放着几个大箩筐，那是专门给以物换肥的人准备的。
“拿了肥的去阿时那边登记。”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继续喊道：“拿回去先别急着去地里撒，我四哥会按登记上的名字挨家挨户上门教你们怎么用。”
这次追肥不同于第一次的撒施，得穴施。
为着这个，她昨儿带着大毛砍回来好些竹子，做了不少简易的施肥棒，一家配一个。
林四郎龇着口大白牙，昂首挺胸的站在她旁边分发肥料，一脸自豪道：“这个叫施肥棒，你们拿回去先照着这个样子做几个出来……”
趁着大家在听林四郎解释施肥棒用途的空隙，顾时去厨房端来一碗温水放在林宝珠手边：“先喝点水。“
林宝珠冲他感激一笑，仰头灌下大半碗，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
阳光渐渐驱散晨雾，照在忙碌的林家院子里。一捆捆肥料被领走，竹篓里的铜板越堆越高，箩筐里的鸡蛋、山货，粮食也渐渐满了起来。
“我滴乖乖，咱们家真要发了啊。”冯氏带着几个儿子从地里回来吃早饭，一踏进院子，差点被眼前“泼天的富贵“砸晕。
林大郎几个没敢朝铜板伸手，围在箩筐前翻翻捡捡，颇有一种寻宝的乐趣。
林宝珠坐在一旁小口啜着温水，嘴角刚扬起笑意，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