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林枢脑海里乱糟糟的。
马德狰狞的头颅，翠花的惨死，衙役们临死前的哀嚎，还有秋月杀人时平静得可怕的眼神……
最后，是他自己捅出那一刀时，那清晰的入肉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有些发闷。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秋月，对不起……”
秋月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林枢艰难地继续说道：“我想……我想回去了。”
话音刚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林枢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疼，整个人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捂着脸，愕然的看向秋月。
秋月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仿佛要喷出火来，胸脯剧烈起伏着，死死抓着他的衣领。
“林枢！你又骗我！”她的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
“你是舍不得京城里的荣华富贵？舍不得你那县男的爵位？还是舍不得回去当你的驸马爷？！”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林枢心上。
林枢没有挣扎，任由她抓着，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不是的，秋月。”他慢慢摇了摇头，试图解释，“你听我说……”
“我不听！”秋月嘶吼着打断他，“你就是个骗子！从小到大都是个骗子！”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在火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她那副凶狠的模样，配上这泪水，竟有几分心碎的脆弱。
林枢心中一痛，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些：“秋月，不是因为那些。”
他顿了顿，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看着秋月愤怒的脸庞。
“你们……你们都病了。”林枢轻声说。
秋月一愣，抓着他衣领的手微微松了些许：“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病了，这个世界也病了。”
林枢一字一句的说道，目光扫过秋月，扫过王柏，最后落在那柄还沾着血的柴刀上。
“你们觉得欺压百姓，是寻常事。你们觉得杀人，是理所当然。”
“秋月，你杀他们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就像碾死几只蚂蚁。”
“他们是该死！”
秋月辩驳道，语气依旧强硬，但眼中的怒火却消减了。
“是，他们是该死。”
林枢承认，“马德该死，这些助纣为虐的衙役也该死。可是，就因为他们该死，杀他们就变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杀了人，秋月。我亲手杀了一个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不是痛快，不是解气，是恶心，是恐惧！”
“这个世道，逼得我们不得不杀人，但不能因为这样，我们就变得麻木，变得和他们一样！”
秋月怔怔的看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林枢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坚定。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过客，得过且过，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可今晚，我突然发觉，我好像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能做，也需要我去做。”
“所以，我想回去了。”
他看着秋月，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们都习惯了这黑暗，但我没有。”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这样。”
秋月看着他，良久没有动作，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魅惑的眸子，此刻铺满了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
林枢的胸膛依旧有些发闷，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再回头。
他转向王柏，目光沉静：“王指挥使，那县令……可否也一并解决了？”
既然要做，便做得彻底些，免得留下后患，牵连无辜。
王柏粗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问道：“他的家人呢？”
“一并杀了吧。”林枢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不是他心狠，而是他清楚，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别说他们无辜，他们也受益吃着民脂民膏。
放过他们，只会给更多人带来灾难。
王柏深深看了林枢一眼，点了点头，对身边一个黑衣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手下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王柏随后走到一旁，不多时，牵过来一匹马。
“走吧，天亮前回城。”
“好。”林枢应了一声，接过缰绳。
他再次转头，望向秋月。
她依旧站在原地，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林枢迈步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给了秋月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也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我走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声音很低，带着歉疚和温柔。
说完，他松开手，没有再看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驾！”
马蹄声响起，林枢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散，秋月才像是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方才被林枢拥抱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两行清泪，从她脸颊滑落。
她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县衙前显得有几分奇异，带着些许释然，又带着些许莫名的情绪。
“呵呵，这世道，好像……也还不算太坏嘛。”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秋月仰起头，望着那片黑沉沉天空，没有星，也没有月。
“师父，爹，娘，姐姐……”
“要是当时他在多好啊。”
她在心中默念着那些刻骨铭心的称呼，“小月儿……好像想换个活法了。”
那个男人，那个她从小就认识的男人，那个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的男人，今晚，给了她太多的意外。
他说，他们都病了，这个世界也病了。
他说，他没有习惯这黑暗。
他说，这个世界，不应该这样。
这些话，像是一颗颗石子，投进了她那早已平静如死水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心潮澎湃。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
或许，她也可以不只是那个在黑暗中独行的魔教圣女。
她抬起脚，似乎想要追寻着林枢离去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姑……姑娘……”
是王大牛。
他不知何时挪到了秋月身后不远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我……我不敢自杀……求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他跪在那里，涕泪横流，满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