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元将那本薄册推了回去。
“你看错人了,老夫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这么做,窃人学说之事,老夫做不到。”他面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
林枢心里偷笑,这老头,倒还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自己倒是险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学术造假这种腌臢事,他倒还真不屑于做?
他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将那册子推了回去:“叔父怕是忘了,这本就是您老人家昨夜宫宴之上不慎遗落的。”
“小子不才,捡到后拜读了一番,斗胆做了些浅薄补注,还请叔父过目,指点一二。”
柳公元嘴角不易察觉的牵动了一下。
这小子,倒是会顺杆爬。
“哦?竟有此事?”他顺势接过册子,“老夫近来记性越发差了,还以为遗失了呢。”
“也罢,我且带回去,瞧瞧你这小辈的功课做得如何。”
话锋一转,柳公元又道:“只是老夫依稀记得,这册子似乎还有下半部?”
林枢心中一乐,鱼儿上钩了。
“确有下半部。”
“只是小子愚钝,尚需时日研读领悟,斗胆向叔父借阅些时日。”
“待小子学完了,定当完璧归赵。”
“嗯。”柳公元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这番机锋打下来,饶是林枢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端起茶杯,将那几乎溢出的茶水饮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咙。
“叔父,”林枢放下茶杯,终于将话题引入了正轨,“小子斗胆,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柳公元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听闻叔父时常出门拜访亲友故旧?”
这话问得突兀。
柳公元饮茶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显然没料到林枢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量林枢的用意。
不过,刚受了人家“点拨”,又“寻回”了失物,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错,老夫故旧亲朋遍布,时常走动。”
“那不知叔父拜访的,是远亲为多,还是近邻为众呢?”林枢追问。
柳公元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皆有。”他淡淡回应。
林枢闻言,眉宇间周在了一起。
两边都有联系么?
这可比预想的只有一方要棘手些了。
他还以为柳公元这教书先生,影响力终究有限,看来还是低估了这位大儒在某些圈子里的分量。
“叔父,小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叔父能助一臂之力。”林枢语气诚恳。
“你且说说看,若非作奸犯科之事,老夫或可斟酌一二。”柳公元并未把话说死。
林枢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还请叔父代为传话给您的那些‘近邻’。”
他特意加重了“近邻”二字。
“就说,小子如今当这驸马,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只是暂时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并无他图。”
“另则,姜琰公主,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这话一出,柳公元端着茶杯的手都顿了顿。
林枢继续说道:“再者,也请叔父帮小子传个话给那些‘远亲’。”
“告诉他们,林枢对他们所谋求的那些东西,并无半分觊觎之心。”
“小子所求,无非是守着一家老小安稳度日,绝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若有需要,在不违背道义的前提下,小子甚至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柳公元听完这番话,久久未语。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个一度被京城传为笑柄的纨绔子弟。
此刻的林枢,哪里还有半分轻浮之态。
这份审时度势的眼力,这份在各方势力间游走的心智,着实不像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能有的。
这小子,藏得够深啊!
他是在向某些人示弱,也是在向另一些人示好,更是在表明自己的底线和立场。
滴水不漏。
“好。”柳公元缓缓吐出一个字。
“老夫会替你把话传到的。”
林枢站起身,朝着柳公元深深作揖。
“叔父,小子告退。”
“你与长公主……”他斟酌着词句,“当真只是权宜之计?”
林枢心头一跳。
这老头,还真信了?
“确是权宜之计。”林枢神色坦然,“小子福薄,怕是无福消受长公主的恩泽。”
柳公元没再追问。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枢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林枢被看得有些发毛。
这眼神,怎么像是要给自己物色什么似的?
他赶紧打断柳公元可能发散的思绪。
“叔父,小子此行,长公主还交代了一件事。”林枢硬着头皮说道。
“哦?”柳公元挑了挑眉,“还有何事?”
“长公主说,想求得叔父的一件贴身信物。”林枢说完,暗自观察柳公元的神色。
柳公元闻言,并无意外之色。
他只是淡淡一笑,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了林枢。
“也罢,这枚玉佩,你便带回去向长公主交差吧。”
林枢接过玉佩,心中一喜。
“日后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来书院。,我是送你一程。”
柳公元话音落下,只随意地挥了挥手。
袖袍微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悠然飘出。
正贴在林枢的额前。
一股强烈的晕眩感猛然袭来。
不过眨眼之间,那感觉骤然消退。
鼻尖萦绕的清新的花草气息,夹杂着甜腻的点心味道。
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公主府的后花园。
亭台楼阁,花木扶疏。
不远处。
姜琰正闲适的坐在石凳上,素手拿着一块精致的糕点,慢慢的送入口中。
她的怀里,还趴着那只被林枢“薅”过毛的大黄,正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林枢:“……”
这就是柳老先生说的“送一程”?
这位大儒,可真不是一般啊。
他几步窜到姜琰对面,抓起一块就塞进嘴里。
齁甜!
“此行如何?狼毫笔呢?”姜琰眼皮都未抬,声音清冷依旧。
林枢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
“先生说,此玉佩更能代表他的心意。”林枢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姜琰这才抬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今日去母亲那,她提及了你的军粮策论,赞不绝口。”
林枢心里“咯噔”一下。
“早上问你时,便察觉你言辞闪烁,似有隐情。”
姜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索性,我便请母亲直接召你入宫,由她老人家亲自问询,岂不更直接?”
她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今日,见了三位我们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驸马,你没把我卖了吧?没去投诚他方吧?”
“咳!咳咳!”
林枢险些没被嘴里的点心噎死,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婆娘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连他跟柳公元和女帝说了什么都能猜到!
他与两人说的那些话,分明是想在各方势力间左右逢源,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能如此审时度势,倒也不算太笨。”姜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小聪明,总算用在了正途上了。”
“你忠于谁,对我而言,并无不同。”
“反正,你终究会按照我铺设的路走下去的。”
“……”林枢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艹!
闹了半天,这娘们早就挖好坑等着自己跳了!
什么示弱,什么示好,全在她算计之内?
这他娘的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着一套。
自己费尽心机,结果还是在她五指山里蹦跶?
我步丸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