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曦沉默一秒,继续低头研究他的小机关,只在心里默默计算:
触发距离需要1.5米,辣椒粉有效散布概率78.5%,大阿哥臂展预估1.8米,舅舅锁喉成功率无限趋近于0%。
但看着舅舅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没再劝阻,只快速将自己调整到一个视野最佳、足以观察全局又相对安全的角落
——一个高耸但弃用的了望架底部。
动作轻盈灵活如同狸猫攀爬。
尚崇廙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吉利服”,像一片飘忽的落叶,贴着靶垛的阴影,一点点匍匐挪向凉亭。
他选择的角度刁钻,利用演武场的斜坡和散落的几件兵器做掩护,行动间竟真有一丝潜行高手的意味。
野性难驯的混世魔王在追求“挑战权威”的目标时,爆发出了惊人的专注力。
凉亭内,胤禔正提起一柄沉重的关刀随手挥舞了两下,带起的劲风扫得凉亭边垂下的柳条簌簌作响。
“这刀还是轻了点。”
他随手将刀靠回架子,接过胤礽递来的茶杯。
胤礽放下折子,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演武场远处那片草靶垛,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垛”的轮廓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协调
——就像是风掠过草尖时,有块草皮的动线反了。
他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视线却已顺着那点异常悄然追踪。
当看到高踞在废弃了望架下、那个安静如石雕的小小身影时,胤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极深的兴味。
他没提醒胤禔,只是手指微微摩挲着光滑的杯沿。
尚崇廙已潜行至凉亭后侧的柱子旁,距离胤禔的侧后方不足三丈!
他调整呼吸,如同盯紧猎物的幼豹,眼神锁定胤禔放松站立的背影,手指悄然摸向怀里的竹筒……
就是此刻!
“嗖——噗!”
一道身影比尚崇廙发动更快!
那是太子胤礽身后一个极为普通、几乎让人忽略其存在的灰衣老太监。
在尚崇廙摸到竹筒的瞬间,老太监手中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击中尚崇廙脚前方半步之遥、一个不起眼的土坷垃上!
“啪嗒!”
轻微脆响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这突兀的声音瞬间惊动了感官敏锐如野兽的胤禔!
“谁?!”
胤禔猛地回身,精光四射的虎目如电,瞬间扫向后侧阴影!
就在他回身的同时,尚崇廙也被这意外惊得浑身一僵!
他那只正要掏出竹筒的手下意识停住,整个人紧绷如同上了弦的弓!
然而,更大的意外发生了!
尚崇廙只顾着警惕前方,完全没注意脚下!
那块被小石子击裂的土坷垃下方,竟不知何时被安放了一个小巧的、用坚韧皮筋和坚韧树枝卡住的兽夹!
他的左脚正好踩在触发点上!
“咔!”
一声机括轻响!
“哎哟!”
尚崇廙惊呼一声,左脚踝被那小巧兽夹猛地咬住!
虽因孩童体型和小型兽夹的力道不足以伤骨,但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惊吓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向前一窜,完全忘记了偷袭,只顾着把卡住左脚踝的倒霉玩意儿甩出去,怀里的竹筒也脱手滚落在地。
这戏剧性的一幕正好落入刚转过身、蓄势待发要擒拿“刺客”的胤禔眼中。
看清滚出来的是那个熟悉的小鬼头尚崇廙,再瞅瞅他那身滑稽的“吉利服”和被小巧兽夹咬住脚踝、正单腿蹦跶着试图把夹子扯掉的狼狈样子,以及地上那个可疑的竹筒……胤禔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一股被挑衅又被逗乐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呵!”
胤禔气乐了,大步走过去,他那极具压迫力的身形逼近,仿佛一座小山压了下来。
他直接无视了那枚小小的兽夹(对他来说跟玩具差不多),蒲扇般的大手一伸,像拎一只犯了倔的小狗崽似的,一把揪住尚崇廙的后衣领子。
“小兔崽子!
能耐了?
搞偷袭?
还弄这么套玩意儿?”
胤禔声如洪钟,手上力道却不重,更像是惩戒性地摇晃,语气既好气又好笑。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竹筒,
“那是什么玩意儿?想给你大表哥开开眼?”
尚崇廙被拎得双脚离地,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小豹子,徒劳地挥舞着四肢挣扎:
“放开我!
大表哥!
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架!
别仗着比我高!
等我长到你这么大!”
语气带着被轻视的羞恼和不甘。
凉亭里,胤礽放下茶杯,施施然走了过来,眼神却饶有兴味地看向那个废弃的了望架。
昭曦不知何时已经下来了,正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小小的身姿挺直如青松,眼神清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热闹。
胤礽没有理会弟弟的叫嚣,反而走到那个掉落在地的竹筒旁,没让侍卫动手,自己脚尖一勾,极其精准地避开了可疑的封口处,将竹筒拨到光线明亮处。
他蹲下身,只隔着袖中一块锦帕,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开竹筒顶端的草塞一角。
一股混合着强烈辛辣、刺鼻味道的粉末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嘶……”
饶是胤礽定力过人,也被这强烈的味道呛得皱眉退后半步。
他那双沉静的凤目瞬间闪过锐利又了然的光芒——好家伙!
若是猝不及防被这玩意儿糊一脸……
胤礽站起身,掏出手帕掩了掩口鼻,目光却投向了那个始终安静的、异常不合年龄稳重的孩子身上。
他没有看被胤禔拎着兀自挣扎的尚崇廙,而是看着昭曦,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复杂、充满深意的弧度,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小鬼闹腾心思野,倒是……这小机关,做得挺‘合适’。”
他的眼神在昭曦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
“小小年纪,这份遇乱不惊的本事……还有这心思的‘巧’……很不寻常。”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番话看似在评价尚崇廙的“装备”,实则句句点向昭曦
——从提前选定安全角落观察,到被太监石子弹射触发夹,再到此刻冷静自若的反应,每一步都透着远超年龄的智慧与……
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力。
胤禔也听到了太子的评价,粗中有细如他,也顿觉那小小的兽夹出现得太过“恰到好处”。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袭击者”
——尚崇廙还在不服气地扑腾,又看看地上那盘散落的“陷阱”,再看向安静如水的昭曦。胤禔虎目一眯,心底也隐隐升起一丝异样:
是啊,这倒霉玩意儿怎么就偏偏出现在这小子的脚边?
巧合?
可这昭曦小子也太镇定了吧?
“哼!听见没小混蛋!”
胤禔决定先把眼前这个好解决的拎走,用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尚崇廙肉墩墩的屁股,
“你外甥都比你稳重!
还惦记着跟爷打?
先给爷练十年!
把你那点子小聪明劲儿,用到正途上去!”
说完,也不管尚崇廙嗷嗷叫唤,像扛半扇猪肉似的,直接把小家伙倒提着扛到了自己宽阔厚实的肩膀上!
尚崇廙大头朝下,视野倒悬,又羞又气,手脚乱蹬:“放我下来!我要告诉阿玛!我要告诉姐姐!”
胤禔哈哈大笑,扛着他稳稳当当就往外走,还故意颠了颠肩上的“战利品”:
“告去!
你姐还夸我拎得妙呢!
正好,跟爷去靶场练练弓马,省得一天到晚想些歪门邪道!”
胤礽目送胤禔扛着挣扎不休的尚崇廙走远,脸上的笑意淡去,复又转为深沉。
他转身,再次看向仍站在原地、不悲不喜,甚至眼神都没太多波动的昭曦。
“昭曦。”
胤礽的声音恢复了太子的威严,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
“那个小夹子,是你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
昭曦抬起小脸,平静回答:
“回太子殿下,昨日路过,见此地常有野兔穿行,故设陷阱练习捕捉。
未料舅舅不小心触发。”
理由完美无缺。
胤礽深深地看着他,那双洞察人心的凤眸仿佛能穿透孩童清澈的伪装。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淡淡点了点头:
“回吧。看好你舅舅,莫再让他惹事。”
语气中却无多少责怪,反而更像一种带着深意的叮嘱。
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侍从离去。
偌大的演武场彻底安静下来,只剩昭曦一人。
他走到那个精巧的小兽夹旁,弯腰将其解开收好,又看了一眼被胤礽锦帕拂开便弃置一旁的辣椒竹筒。
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眸子里,飞快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光
——那是对太子上次评价的一次精准回应的满意评估。
风吹过空旷的场地,卷起几点尘埃。
刚才那场充满童趣野性的“刺杀”,连同两位年长皇子的反应,都化作无声的线条,在这深秋的空寂里,勾勒出未来权力旋涡中更加复杂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