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穴内,时间在星露滴落与粗重喘息中流淌。北辰子的沉寂如同抽走了一根无形的支柱,压在姬尘肩头的重量骤然倍增。
石壁上的星图微光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姬尘盘坐于地脉节点旁,指尖星芒艰难凝聚,在石壁上缓慢地增添、修正着矿脉周围五十里内的能量流向与危险标记。每一次推演,破碎道胎都传来撕裂般的钝痛,识海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没有北辰子那刻薄却精准的指点,星图变得滞涩、模糊,许多细微的能量乱流和潜在陷阱,仅凭他重伤未愈的星殒之瞳,已难以完全洞悉。
“尘娃子,喝点露水。”阿蓉捧着一碗新凝聚的星露走来,眼中满是忧虑。姬尘的脸色比温石还要苍白,肩头敷着凝血星苔药膏的伤口虽不再流血,但被瘴气侵蚀的皮肤泛着不祥的暗青色。
姬尘接过石碗,温润的星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凉,却压不下道胎深处翻腾的灼痛。他强撑着精神,目光投向菌丝槽。在阿蓉和阿慧近乎不眠不休的照料下,共生净菌的菌丝网已彻底占据了石槽,灰白色的主体上,暗金色的斑点如同燎原之火,占据了近半壁江山。整个菌丝网散发出的净化力场更加凝实,矿穴内的空气清新得近乎冷冽。
“蓉姨,慧姨,”姬尘声音沙哑,“菌丝…还能再快些吗?”
阿蓉看着姬尘疲惫却执拗的眼神,重重点头:“能!我和阿慧轮着来,星露管够!按前辈之前教的法子,每天多喂一点‘硬菜’!”她指的是那些掺杂着九幽死气残留的污秽泥土。每一次喂养,都是一次与时间、与危险的赛跑。菌丝吞噬污秽时爆发的净化反应,稍有不慎便会失控反噬,全靠两女高度集中的精神力和微弱的星力引导才能勉强控制。
另一边,阿山正挥汗如雨。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筋肉虬结,如同精钢绞索。手中那柄染血的铁纹木刺被他反复刺击、劈砍着空气,发出沉闷的破风声。每一次发力,体内新开辟的“星陨力脉”都奔涌着灼热的力量。他脚下,一块块坚硬的星纹铁矿石被当作靶子,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孔洞和裂痕。铁纹木刺的尖端,暗紫色的污血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每一次刺入矿石时,都贪婪地汲取着极其微弱的矿石精粹,木刺本身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锋利,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与噬灵的凶戾。
“山叔,感觉如何?”姬尘问道。
阿山停下动作,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浑身是劲!就是…这东西好像会‘咬’人!”他晃了晃手中的木刺,眼神既兴奋又带着一丝忌惮,“用得狠了,手心发麻,像被针扎,还总想见血…”
“噬灵反哺,凶兵初成。”姬尘看着那暗紫纹路,沉声道,“用其利,抑其凶。守住本心,它便是护族的獠牙。”
阿山神色一肃,重重点头:“明白!尘娃子放心!”
角落里,阿木和石头在凝血星苔药膏的持续滋养下,恢复速度惊人。阿木已能拄着一段铁纹木短棍,在阿慧的搀扶下缓慢行走。石头更是尝试着举起较小的石墩,虽然依旧吃力,但枯竭的筋骨中已重新燃起了力量的火星。
食物!食物是最大的隐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矿穴中心那片新开垦的“田地”。几株星纹薯幼苗在纯净星露的浇灌和微弱星力引导下,艰难地破开碎石板结的“死土”,舒展着翠绿中带着银色脉络的叶片。然而,它们的生长速度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照此下去,仅存的几块石化块茎撑不了多久。
姬尘走到一株幼苗旁,蹲下身,星殒之瞳开启。幽深的瞳孔穿透薄薄的土层,凝视着那稚嫩却坚韧的根系。银白色的根须如同最细的触手,艰难地在碎石缝隙中探索、延伸,努力汲取着稀薄的地脉养分和星辰精粹。
就在这时!
姬尘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星辉视野下,他清晰地“看”到,其中一条最细的根须,在探索到靠近矿穴边缘、一块相对湿润但土壤颜色异常深褐的区域时,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嗤…!
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阴寒的九幽死气,如同潜伏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那缕根须!
“不好!”姬尘心头剧震!
然而,预想中的枯萎腐烂并未立刻发生!那缕被死气缠绕的根须,银白色的表皮瞬间变得灰暗,却在剧烈颤抖中,内部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无比的翠绿生机!这点生机死死抵住死气的侵蚀,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更诡异的是,在根须与死气对抗的接触点,一点极其细微、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暗金色星点,如同尘埃般,悄然析出,融入了根须内部!
那点暗金星点…姬尘无比熟悉!那是共生净菌吞噬净化污秽后,淬炼出的“星源精粹”的微弱气息!这些菌丝早已深入矿穴土壤,它们的净化力场,竟在无形中浸润了这片土地!
星纹薯的根须,在生死对抗中,竟本能地汲取了土壤中残留的、被共生净菌净化后残留的微量星源精粹!
虽然这点星源精粹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就是这一点点异变,让这根被死气缠绕的根须,在灰败中硬生生挺住了!没有立刻枯萎!反而像是在剧毒中,艰难地、缓慢地…汲取着什么!
“这…?!”姬尘心神剧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污血沃土,死中蕴生?星纹薯的根须,难道能在净化后的死气残留中…汲取养分?
“尘娃子!快看外面!”阿山急促的低吼打断了姬尘的思绪。
姬尘猛地抬头,星殒之瞳瞬间穿透矿穴入口剑符的清辉!
矿穴外,粘稠如墨的九幽死气瘴雾剧烈地翻涌着!无数代表腐沼暗星藤的、冰冷污秽的暗紫色能量触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正从四面八方向着矿穴入口处疯狂汇聚!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潜伏游弋,而是如同一条条狂舞的毒蟒,疯狂地抽打着、撞击着青冥剑符构筑的无形屏障!
滋啦!滋啦!
暗紫色的粘液和藤蔓碎片在剑符清辉上溅射、腐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虽然无法撼动屏障根本,但那狂躁的攻击频率和规模,远超以往!整个矿穴入口处,清冷的剑光与狂舞的暗紫藤影激烈碰撞,光影交错,如同森海巨兽张开的狰狞口器!
“它们在…攻击剑符?!”阿蓉声音发颤。
“不…它们是在攻击矿穴散发出的…生机和星力!”姬尘的声音冰冷,星殒之瞳死死盯着那些狂舞的藤影。在藤蔓最密集的区域,他隐约“看”到,几株格外粗壮、颜色更深、几乎接近紫黑色的藤蔓主体,正如同指挥塔般,微微蠕动着,散发出更强烈的冰冷恶意和贪婪!它们似乎…进化了?对矿穴内逸散出的、被北辰子点化过的星露气息和星纹薯幼苗散发的微弱生机,产生了更敏锐、更疯狂的渴求!
“它们…更饿了…”姬尘一字一句地说道。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骤然勒紧了每个人的心脏。剑符是屏障,也是囚笼。一旦矿穴内众人恢复力量,生机与星力波动增强…这些疯狂的藤蔓,会变成何等恐怖的存在?而北辰子沉睡,无人能再点化星露助他快速淬体恢复!
姬尘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株与死气对抗的星纹薯幼苗上。那根灰败却未死的根须,在污秽土壤中顽强汲取着微不可查的星源精粹的景象,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
他猛地转身,走到菌丝槽边,在阿蓉和阿慧惊愕的目光中,极其小心地刮下了一小撮暗金色斑点最为密集、净化波动最强的菌丝。
“尘娃子,你要做什么?”阿蓉紧张地问。
姬尘没有回答,他拿着那撮暗金菌丝,走到那株根须触碰到死气区域的星纹薯幼苗旁。他蹲下身,用石片极其小心地,将这点珍贵的菌丝,埋入了幼苗根部那片深褐色的、蕴含着微量死气的土壤之中。
“给它…加一道保险…”姬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他在赌!赌共生净菌强大的净化本能,能更有效地中和土壤中的死气,将其转化为星纹薯根须能够承受甚至…利用的“养分”!赌这“污血沃土”的绝境之下,真能孕育出一线扭曲的生机!
矿穴内一片死寂。只有矿穴外,藤蔓撞击剑符的滋啦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一声声敲在众人心头。石壁上,星图的光芒在藤影狂舞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星辉锁命阵中,姬正阳沉寂的脸庞上,那团被锁死的漆黑死气,仿佛无声地嘲笑着时间的流逝。
姬尘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那株被埋下暗金菌丝的幼苗,看着石壁上标注着通往“地脉魂髓”绝路的血色虚线,看着沉睡的父亲和矿穴内一双双充满依赖与恐惧的眼睛。
变强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绝望。守护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