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脉深处,时间仿佛被厚重的岩石与流转的微光凝滞。姬尘构建的那点生机,如同岩缝里倔强攀爬的星辉地苔,在无声中缓慢而坚定地拓展着自己的领地。
阿蓉的苏醒,是这片死寂囚笼里划开的第一道暖光。
她倚靠在冰冷的矿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处,带来细密的抽痛。干裂的嘴唇抿着姬尘递来的、浸润了冷凝水珠的苔藓叶,微凉的甘洌滑入喉咙,稍稍滋润了火烧火燎般的干涸。她的目光,带着初醒的迷茫和深重的疲惫,缓缓扫过这方昏暗的天地。
视线掠过角落——阿慧、阿山、阿木、石头四人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却规律,不再是濒死时的沉寂。再远些,是沉睡如磐石的族长姬正阳,那张坚毅的面孔此刻被深深的病容覆盖,只有眉心间一点极淡的星辉印记,证明着微露的维系。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片被碎石小心围拢的“田地”上。
一点新绿,撞入眼帘。
两片厚实的小小叶芽,在星苔散发的微弱光晕里舒展着,叶缘锯齿清晰,深绿中流动着几乎难以察觉的银丝。
“那是…?”阿蓉的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星纹薯。”姬尘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我们找到的块茎里,唯一活下来的一颗种子。”
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断刃的刀尖,极其轻柔地剔除着幼苗周围几株新冒出的、颜色发灰的死苔。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侍奉一件稀世珍宝。矿脉里极其有限的“活水”——那石凹中每日辛苦凝结的冷凝水珠,被他珍惜地滴落一滴在幼苗根部附近的土壤上。水珠迅速渗入,那两片嫩叶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上挺了挺。
阿蓉默默看着,胸腔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曾经族人众多、炊烟袅袅的姬家寨,如今只剩下这矿穴深处苟延残喘的六人。巨大的落差和深沉的悲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闭上眼,努力消化着这残酷的现实。
“水……”她再次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喉间的灼烧感并未完全褪去。
“省着点用。”姬尘将那片湿润的苔叶再次递到她唇边,低声道,“石凹每天能凝出的水珠,只够勉强润唇。”
阿蓉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石凹的方向。那是姬尘在导能凹槽末端附近、能量流转相对活跃的岩壁下方凿出的浅坑。坑底潮湿,内壁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汽。此刻,正有几颗饱满圆润的水珠,颤巍巍地挂在凹壁上,将落未落。
这水……似乎有些不同?
阿蓉模糊地想着。入口清冽甘甜,比寻常山泉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凉气息,滑入腹中,竟带来一丝微弱的、抚平燥热的舒适感。她太过虚弱,无法深究,只觉得这水在此刻,是比星露更直接的慰藉。
姬尘每日的劳作如同精确的刻钟。
照料薯苗,清理死苔,巡视共生菌丝网。灰白色的菌丝在埋植点周围稳定地蔓延着,覆盖的面积已从岩穴边缘扩展到了小半面洞壁。破妄之瞳下,那些吸附转化驳杂能量(包括残余死气)的细微过程持续进行。菌丝覆盖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那么沉滞,从导能凹槽末端引出的星辰之力流经这里,也显得更加温顺平和。
最大的受益者是紧邻菌丝网生长的星辉地苔丛。它们银白色的叶脉更加明亮,翠绿的叶肉更加肥厚饱满,叶尖凝结星露的速度和露珠内蕴含的生机,都明显优于矿脉其他角落的同类。姬尘将收集露珠的时间定在每日星力流转最平稳的清晨。他用洗净的苔藓叶极其小心地刮取每一滴珍贵的露珠,汇入一个浅浅的石碗中。
这微露,是维系生命的根本。
大部分用于姬正阳和阿蓉等重伤员的口唇涂抹,小部分用于滋养薯苗和核心地苔丛。每一滴的分配,都关乎生死存亡。
阿蓉的身体在微露和冷凝水的双重滋养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她尝试着移动手臂,剧痛让她瞬间冷汗涔涔,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当姬尘再次用苔叶收集石凹水珠时,她伸出颤抖的手。
“给…给我。”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姬尘犹豫了一下,将那片湿润的苔叶小心放在她能动的那只手上。阿蓉用尽力气,一点点挪到阿慧身边,学着姬尘的样子,极其轻柔地将湿润的苔叶边缘,碰触阿慧干裂的嘴唇。水珠浸润,阿慧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阿蓉灰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光彩。她不再是纯粹的负担。
日子在重复的劳作与沉默的守望中流逝。
那株星纹薯的幼苗,在姬尘和阿蓉无声的守护下,又悄然抽出了第三片嫩叶。新叶更显宽厚,边缘的银丝流转也清晰了一分。这抹绿意,成了矿穴里所有人目光交汇时,心照不宣的希望坐标。
阿慧的指尖,在阿蓉又一次喂水时,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紧接着,石头沉重的呼吸中,夹杂了一声模糊的呓语。复苏的迹象,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澜。
姬尘站在那片日益繁茂的星辉地苔前,看着石碗里今日收集的、比前几日似乎略多了一丝的微露。菌丝网稳定地净化着能量,地苔在优化后的环境中生长得更好,产出似乎也在缓慢提升。这是一个正向的循环。
他走到石凹旁。凹壁上又挂满了新凝结的水珠,晶莹剔透。他习惯性地用苔叶去收集。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石壁时,破妄之瞳下意识地开启。
视野瞬间穿透表象。
那新凝结的水珠,在瞳术的洞察下,内部竟似乎蕴含着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分辨的……淡金色星点?这些星点极其细小,随着水珠的颤动而明灭不定,带着一种纯净而内敛的星辰气息!这气息,与星露中的生机不同,更接近……星辰本源淬炼后的精粹?
姬尘心头猛地一跳!
是菌丝网络长期转化、净化此地驳杂能量(包括星辰矿脉逸散之力)后,其精粹部分被这特殊位置(导能凹槽末端,能量交汇点)的岩壁吸收,再与地底深处极微弱的水汽结合,才凝结出了这种蕴含着星源精粹的水珠?
他屏住呼吸,将一滴新收集的冷凝水珠小心地滴在指尖,凑近观察。淡金色的星点若有若无,若非破妄之瞳,根本无法察觉。他尝试着将这滴水珠靠近一株刚清理完死苔、稍显萎靡的星辉地苔。
那地苔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轻颤动了一下,叶尖似乎有微光加速流转!效果远超普通冷凝水!
狂喜尚未涌起,就被更深的忧虑瞬间压了下去。
这水珠,是菌丝网络、星辰矿脉、地底水汽、特定位置多重因素巧合下才诞生的产物!它太脆弱,太稀少。整个石凹一天能凝出的量,也不过堪堪润湿几片苔叶。
整个矿脉生态链,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
星露依赖地苔,地苔依赖菌丝净化后的稳定能量场,菌丝依赖矿脉逸散的能量和姬尘的维持,而这一切的根基——那维系着所有人生命线的星苔微露和这蕴含星粹的冷凝水珠,其产出都微薄得可怜!
薯苗在长,族人在缓慢恢复,但这恢复的速度,赶得上食物耗尽的速度吗?赶得上姬正阳体内死气缓慢侵蚀的速度吗?赶得上他自身道胎深处那蛰伏的、源自法相境九幽强者的死寂反噬吗?
更遑论矿脉之外,剑宗那三枚悬浮的青冥剑符,如同悬颈的寒冰之刃,时刻提醒着他“守墓人”的囚徒身份。
“尘娃子?”阿蓉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询问。她看到了姬尘指尖那滴水珠,也看到了他骤然凝重的神色。
姬尘回过神,迅速收敛了眼中的惊涛骇浪,将指尖的水珠小心抹在那株萎靡的地苔上。“没事,阿蓉姐。”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水…好像对地苔有点好处。”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那株在微弱星辉下努力生长的星纹薯苗。三片嫩叶,承托着六个人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这希望,如此稚嫩,如此脆弱。
它能否在脚下的根基彻底崩塌前,真正扎下根去?
石凹壁上,新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其中蕴含的淡金色星点在坠落的瞬间,似乎与岩壁深处某种更幽暗的、被菌丝吸附转化的残余死气微粒,发生了刹那难以察觉的交汇。菌丝网络的灰白色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仿佛浸染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暗金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