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碟刚撤下,顾玉娟就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挪了又挪,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慢吞吞擦嘴的柳茹烟。
“烟儿啊,”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生怕厨房里洗碗的阿姨听见,“你跟叶凡那档子事儿,打算耗到猴年马月去?老这么晾着算怎么回事?得赶紧碰个头把话说开啊!”她急得直拍大腿。
柳茹烟指尖绕着纸巾,眼神有点飘。“妈,不是我不愿见……”她声音闷在喉咙里,“中午那会儿,我给他发微信了,想约出来聊聊。”纸巾被她无意识地揉成了一团,“他……拒了。”
“啥?!他拒了?!”顾玉娟嗓门“噌”地拔高,眉毛差点飞上天,“扯淡呢!这不可能!”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在她心里的小算盘里,只要女儿肯低个头递个话,叶凡那小子就该感恩戴德地扑过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所以啊,”柳茹烟把揉烂的纸巾扔桌上,语气带着点自嘲,更多的是泄气,“您就别整天‘复合复合’地念经了。人家压根儿不想搭理我,一下午我这心口都跟堵了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跟您之前拍胸脯保证的,压根儿对不上号。”
“放屁!肯定有鬼!”顾玉娟斩钉截铁,对自己“神机妙算”的本事深信不疑。她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子哐当响,“准是柳茹菲那小妖精搞的鬼!你发信息那会儿,她八成就在叶凡眼皮子底下杵着!要不就是她手快抢了手机!对,铁定是这么回事儿!”
柳茹烟抬起眼,眼底那点微弱的火苗闪了闪:“真……真是这样?”
“那还有假!板上钉钉!”顾玉娟拍着胸脯,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你几点发的?”
“就……午饭点儿。”
“瞅瞅!瞅瞅!我说什么来着!”顾玉娟一拍大腿,得意得像破了大案,“那会儿他俩准在一块儿腻歪呢!柳茹菲那丫头片子精得跟猴似的,能让你钻了空子?发啥微信啊,傻闺女!打电话!直接打!专挑柳茹菲不在他跟前儿的时候打!”
柳茹烟咬着下唇,心里那点死灰被老妈煽得好像又有点火星子了,嘴上却还倔着:“妈,您这……脑洞开得也太大了点吧?”
“信你妈我,错不了!”顾玉娟下巴一扬,信心爆棚,“这么着,明儿上午,就上班点儿,你当着我的面儿,给他拨过去!是真是假,咱当场验货!让你见识见识你妈我这双‘金睛火眼’!”
柳茹烟那句“算了吧”还没出口,“叮咚”一声脆响,手机屏幕在桌面上亮了起来。她低头一瞥,瞳孔瞬间放大:“叶……叶凡?!”
“快!快给我瞅瞅!”顾玉娟一个箭步窜过来,俩脑袋差点撞一块儿,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看清那行字,顾玉娟脸上笑开了花褶子,“哎哟喂!瞧瞧!瞧瞧!我说啥来着!这不就巴巴地找上门了?问你啥时候在哪儿碰头呢!快快快!回他!”她急不可耐地戳着女儿胳膊。
柳茹烟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落了一半,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老妈的歪理邪说,好像……还真有点谱?“那……约哪儿?就咱们常去的那家‘转角’?”
“哎哟我的亲闺女诶!”顾玉娟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门,“‘转角’?那破地儿能行吗!一点情调没有!得找个有‘味儿’的地方!能让他一踏进去,就想起你们当年那些腻歪事儿!”
这话像根小针,扎醒了柳茹烟,对,地点是关键!上次老妈约老爸……唉。但这次,是叶凡让她定的。“行!”她用力点头。
“那必须的!你妈这双眼睛,看人看事,准得很!”顾玉娟得意洋洋,“现在他主动找你,准是柳茹菲那小妖精没在边上碍事儿!甭琢磨为啥她不在,赶紧回信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柳茹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敲定了一个时间,一个承载着太多旧时光的地点——星海公园老柳树下。发送。
几乎没等几秒,回复跳了出来:“行。”
就一个字,顾玉娟却乐得差点蹦起来:“成了!这下真成了!明儿你俩指定破镜重圆!”
……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差五分。
叶凡的车稳稳停在星海公园略显陈旧的石阶旁,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湖水特有的、带着点微腥的湿润气息。这地方,是江城大学小情侣们的“圣地”,也埋葬着他和柳茹烟所有故事的起点和终点。
那棵歪脖子老柳树,像个沉默的见证者。他恍惚记得,就在那虬结的树干旁,自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磕磕巴巴地表白,换来她羞红着脸轻轻点头。他们的第一个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柳叶的清香,就在这湖边,烙印在褪色的时光里。
回忆像潮水,带着温热的错觉涌上来,又在触及现实的礁石时迅速冷却,只留下冰凉的钝痛。叶凡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甩出去。都结束了,他摸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喂,老公,到了?”柳茹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嗯,刚到,准备进去了。”叶凡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嗯,去吧,我听着呢。”柳茹菲的声音很轻,带着全然的信任。
“好。”叶凡应了声,将保持着通话状态的手机塞进裤兜深处,推门下车。午间的阳光有点晃眼,他眯了眯眼,迈步走向公园深处,走向那棵刻满旧梦的老柳树。
树下,柳茹烟的身影被低垂的柳条切割得有些斑驳。看到叶凡一步步走近,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下意识挺直了背脊,脸上努力绽开一个她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混合着怀念与期待的笑容——那是属于“柳茹烟的叶凡”的笑容。
然而,叶凡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故地重游的感伤,甚至没有一丝她预想中可能存在的怨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半点涟漪,她精心准备的笑容,像骤然暴露在寒风里的花,瞬间冻僵在脸上。
“你…来了。”柳茹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努力挤出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有事?”叶凡的回应简洁得近乎吝啬,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明天的天气。
这跟她妈描绘的、她无数次幻想的场景,天差地别!没有滚烫的拥抱,没有炽热的眼神,只有一片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的漠然,柳茹烟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指尖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叶凡,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
“没必要。”叶凡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我提分手……伤了你……”柳茹烟急切地解释,试图在那片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当时是挺难受,”叶凡承认得干脆,眼神却依旧清冷,“后来想通了,路是你选的,我尊重。”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柳茹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然后直直坠下去。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宁愿他愤怒地指责,甚至怨恨地瞪视,那至少证明他心里还有她的位置!可这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意味着她在他心里,已经轻如尘埃,彻底被抹去了痕迹。
巨大的恐慌和不甘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盘旋在心底、支撑她走到今天的问题,颤抖着问出口:
“叶凡……”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破碎感,“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她却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们……还能不能……重头再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死寂,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待,都死死系在叶凡即将出口的那个答案上。她像等待审判的囚徒,等待着那一声能将她救赎,或是彻底打入深渊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