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最终结果,如同铁锤重重落下,敲碎了纪明峰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贪墨军饷,数额之巨,触目惊心;结党营私,朋党遍布朝野,动摇国本;豢养私兵,甲胄精良,藏匿于京畿要地,其心可诛!条条罪状,铁证如山,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足以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
金銮殿上,龙颜震怒。皇帝看着那累累卷宗,眼中是冰冷的杀意。
最终,或许是念及纪明峰这十几年来确实曾为朝廷办过一些实事,或许是权衡了朝局稳定,又或许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暗中斡旋。
天子终究还是开了一丝“天恩”。
“罪臣纪明峰,辜负圣恩,罪孽滔天!然朕念其旧日微功,法外开恩。”
冰冷的圣旨传遍京城,“判,三日后,满门抄斩!其罪,止于其身,不累九族!”
“满门抄斩”四个字,如同丧钟,在丞相府上空回荡。
但对于早已树倒猢狲散、族人惊恐四散奔逃的纪家来说,“不累九族”已是天大的恩典,足以让那些旁支远亲在暗夜里烧香拜佛,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三日后,午时三刻。
西市刑场,人山人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与尘土味的沉闷气息。
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有看热闹的,有拍手称快的,也有兔死狐悲、面露不忍的。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
“看!来了来了!”
“那就是纪丞相?我的天,跟条死狗一样被拖上来了…”
“活该!贪了那么多军饷,害死多少当兵的!”
“听说他还要造反呢!真是狼子野心!”
一辆辆囚车在森严的禁军押送下,缓缓驶入刑场中央。
昔日丞相府的那些曾经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人,此刻穿着肮脏的囚服,戴着沉重的枷锁,形容枯槁,面无人色。
哭泣声、哀嚎声、绝望的喃喃自语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最前面那辆囚车里的身影上——纪明峰。
他几乎是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刽子手架着拖下囚车的。
曾经位极人臣、意气风发的纪丞相,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癞皮狗。
他的头发散乱花白,沾满了污秽和草屑;囚衣破烂,露出里面同样肮脏的皮肤;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眼神涣散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滴落在胸前。
他彻底垮了。这三日,他如同活在地狱的油锅里,这种极致的恐惧,早已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和尊严。
监斩官面无表情地端坐高台,展开明黄的圣旨,用洪亮而冰冷的声音宣读着最后的判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钉入在场所有纪家人的心脏。
“……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着即满门抄斩!钦此——!”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官猛地掷下令牌。
“啪!” 一声脆响,令牌落地的声音,如同丧钟的最后敲击。
早已准备就绪的刽子手们,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大刀。
而瘫在刑台最前方的纪明峰,在听到令牌落地的声音时,身体只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寒光落下!
血光冲天而起!
哭喊声、惊叫声、刽子手沉重的呼吸声、刀锋砍断骨头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府,连同它最后的血脉,在这片被无数鲜血染红的刑场上,彻底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刑场不远处,一座茶楼的雅间窗边。
云夕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刑台中央那一片刺目的猩红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目睹死亡的悲悯。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千帆后的平静。
终于为原主与原主的母亲报仇了,也能让她们安息了。
身后,霍廷渊无声地走近,将一件薄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结束了。”
霍廷渊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抚慰。
“嗯。”
云夕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那片血色,“是啊,结束了。”
她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片血腥与污秽。
她转过身,看向身边的男人。
“王爷,”
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回家吧。”
“好。”
霍廷渊握紧了她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回家。”
为原主报了仇云夕以为自己会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一种压在心头巨石终于被搬开的轻松,甚至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狂喜。
然而,都没有。
心口,只有一片沉甸甸的、如同浸透了冷水的棉絮般的空茫。
霍廷渊温暖的手掌和披风带来的暖意,也无法驱散她骨髓深处透出的那丝寒意。
马车在回府的路上微微颠簸。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霍廷渊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他知道丞相府毕竟也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不管如何有些东西不是说能割舍就能割舍的。
云夕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的,却不是刑场上纪明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也不是其他纪家人绝望的面孔。而是……
一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
那是真正的纪云夕。那个本该享受丞相府嫡女尊荣,却被继母害死的女孩。
云夕占据了她的身份,顶着她的名字活了这么久。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
“我替你报仇了……”
云夕在心中无声地对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尘埃里的女孩说,“纪明峰死了,害死你、也害死你娘的那些人,都死了。纪家,完了。”
可是,然后呢?
预想中的释然并未降临,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悲哀汹涌而至。
“可是……就算我把他们全都挫骨扬灰……你也不会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