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9月9日上午,秋雨蒙蒙,沈阳大帅府。
王至诚未能参与大帅府的“七七”祭奠,而眼前的“百日”祭却让他格外期待。他早早来到大帅府门外,倚靠在一棵大树下的石碑旁,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百日”祭应有的场景:
大帅府门外矗立着素雅的牌楼,庄严肃穆。院内高搭大棚,祭堂中央悬挂着张作霖的遗像,供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祭品,两边褛库、墩箱、金山、银山等纸草,一应俱全,尽显哀荣。
然而,当太阳升至东南方时,大帅府内外丝毫不见祭祀的隆重气氛。王至诚心中疑惑:中国人向来重视丧葬之礼,越是显赫之家,越讲究排场。
当初张作霖意外身亡,张学良因担心日本人而谨慎行事,尚可理解。可如今百日已至,怎能仍让父亲的魂魄无处安息?
王至诚来到东殿,环顾四周,除了墙上“七七”祭奠时留下的照片和悬挂的帐子外,竟未添置任何新的祭品。除了家眷之外,;连张作相、张景惠、杨宇霆等张作霖身边的元老重臣都未到场。这究竟是何缘由?
难道今天的百日祭,张学良对外封锁了消息?难道这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张作霖,或者只是一个空棺材?王至诚心中疑虑重重。
王至诚决定前往老虎厅面见张学良。恰巧,张学良的几位小弟正抱着几幅帐子请示大哥该如何悬挂,该挂谁的帐子?
“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我?”张学良显然有些不耐烦,从老虎凳上起身,随手抓起一幅帐子,直接抛进了纸篓,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小弟们离开。
小弟们被张学良的威严震慑,悻悻地退了出去,正好撞上前来的王至诚。王至诚问明缘由,语气温和地劝道:“你们想想,家父遇难,你们心里难受吗?”
小弟们频频点头,眼中已泛起泪光。
王至诚顺势开导:“汉卿是你们的大哥,他心里的痛苦比谁都深。脾气‘凶’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接着问道:“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汉卿拿主意?”
张学思说他拿来的帐子被大哥丢进纸篓里去,回去不好交差。王至诚走进老虎厅,从纸篓里找出那幅帐子,取出一看,竟是“藤原朴田”的帐子,也顾不得兄弟情面,质问道:“他的帐子怎么了?”
藤原朴田的父亲是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秘书之一,早在甲午战争期间,他就因厌战情绪高涨,以弘扬日本书道为由拒绝来华。母亲是一位中国姑娘。藤原朴田自幼从母亲那儿接受中国传统教育和书法熏陶。
王至诚试图为藤原朴田辩解:“他是圣德太子的后裔,应该不会伤害中国人。何况他受母亲的影响更深。”
张学良对藤原朴田也有所了解。他是日本东北大学的学生,与王至诚是同学。得知张作霖遇害后,藤原朴田曾在国内外报刊上发表文章,公开谴责日本凶手。然而,他的父亲毕竟是日本人。
张学良这样想着,把迎接藤原朴田的任务交给了王至诚:“你们是同学,同为书道中人,你去见他最合适。带上郑秘书一同前往。”
郑诵先对王至诚说道:“听说你不仅是预测家,还是推理学家。汉卿自己不来,为何偏偏让你我二人与这些日本人周旋?”
王至诚微微一笑,语气坚定地答道:“这是汉卿对你我的信任。”
郑诵先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还不真正了解少帅。他这样做,有两层深意:其一,他若亲自见了日本人,难免会想起父亲的惨死,万一控制不住情绪,甚至枪走火,局面将难以收拾;其二,若他亲自出面谈不妥,不仅难以收场,更会丢了中国人的颜面。”
王至诚听后,心中豁然开朗,对张学良的良苦用心深感理解,也更加坚定了挑起这份责任的决心。
二人脚步匆匆,来到府门外,将藤原朴田一行“请”到了小青楼中。
这里与歌舞厅仅一墙之隔,连张氏家人很少踏足此地。然而,王至诚等四人刚坐下不久,张学良的三弟张学曾和四弟张学思便瞪着眼睛站在了门口。
“谁让你带学思来这里的?”郑诵先皱眉问道。
十二岁的张学思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能怪三哥,我是代表奉天同泽中学全体学生来问一问:日本人为什么要炸死我们的父亲?”
十七八岁的张学曾接过话头,神情严肃:“我带四弟来,就是要问个明白。”说完,他拉着张学思走到佐藤松本面前,质问道:“你们日本人为什么赖在东北不走?”
佐藤松本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孩子们,我告诉你们:当年沙俄出兵侵占了中国东北三省全境,我们大日本帝国在征得清政府的同意后,出兵东北。我们替你们打了胜仗,将俄国军队从中国东北赶了出去。之后,日本将东北99%的土地归还给了大清国。”
“就算是1%的土地,也是中国的!”张学思毫不退让,目光如炬。
佐藤松本语气中带着几分傲慢,说道:“1905年,清、日两国签订了一份《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及附约。这是当初清政府让我们出兵抗俄的政治报酬。我们依据这个条约,接管了南满铁路,移民旅顺、大连,并派关东军进驻南满铁路两侧,保护东北以及日侨的安全。”
张学曾冷笑一声,反驳道:“表面上是为了我们,实际上却是为了扩大你们的地盘。你们企图发动更大规模的侵华战争,休想得逞!”
“厉害!大帅府上的少爷公子果然不简单!”佐藤松本举起大拇指,语气中带着几分虚伪的赞赏。
“别假惺惺地装大尾巴狼!是你们关东军杀害了我父亲,今天还敢来!?”张学曾怒不可遏,声音中充满了愤恨。
佐藤松本故作无辜地回应:“我们历来与中国友好,没有杀害张作霖,为什么不敢来?”
“我亲眼目睹了一切,当时我就坐在火车上!”张学曾的声音颤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张作霖被炸身亡时,张学曾也在那列火车上。幸运的是,他因去了别的车厢而逃过一劫,但那一幕却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中。所以,今日见到了日本人,连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