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阵阵,少帅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正面,卧室、书房兼客厅则在西侧正面。书房的匾额上刻着“定远斋”。
王至诚陪着冯庸、靖尧,跟着张学良走进这所房子。房子虽不大,却弥漫着浓厚的书香气息,室内藏有中堂、立轴、镜心、手卷、册页、扇面、成扇等书画。还有图书典籍、瓷器、金石、碑帖、缂丝、古砚等,足见“定远斋”藏品的高档次。
“冯庸兄的麻袋怎么在这儿?与这文气的定远斋很不协调啊!”王至诚目光扫过冯庸马背上的东西,心中暗想。
张学良急切地说道:“打开!大家一饱眼福。”
冯庸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打开,一件件取出,皆是装裱好的书画。
大家把书画围在中央,王至诚先将一张《兰亭序》放在身旁,随后开始分拣其他书画。
张学良淡淡地问:“冯庸兄,这些从哪里来的?”
冯庸答道:“我从冯庸大学来到东北大学的路上,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密集的枪声,原来是‘双枪老太婆’赵洪卫国的队伍在追杀两个骑马的年轻女子。”
“双枪老太婆,在追杀的年轻女子?”张学良问道。
冯庸说:“她们长得俊俏潇洒,我求老太婆放了她们。老太婆让我兄弟抬过来一个麻袋,然后打开。赵洪卫国听说我兄弟张学良喜欢收藏,就送给了我。”
“原来这是给张汉卿送的大礼啊!”王至诚说着,弯腰去捡起所谓“二王”的神品。
“赝品而已。”张学良催促道,“快来欣赏我的定远斋。”
大家丢下那一袋书画,开始考察张学良的爱好与收藏兴趣。
王至诚粗略看了整体,随即高度评价:“张伯驹室名平复堂,藏品是晋唐书画;溥侗室名红豆馆,藏品是碑帖;袁克文室名孤本书室,藏品是古籍名刊。而张汉卿室名定远斋,收藏重点在明清书画。”
王至诚放下手里的几本古籍,赞美:“民国不乏公子哥、政治家、军事家与收藏家,但四位一体,且又如鱼得水,风生水起者,唯汉卿也!”
“至诚兄,你看这件作品如何?”张学良将王献之的《舍内帖》递给他。
王至诚接过,再回麻袋旁捡起《舍内帖》的赝品,对比了一下,说道:“这幅是用未完成的印刷品找书画家临摹上去的。而这一件《舍内帖》是张学良一生收藏中价格最为昂贵的一件书画名迹,仅凭借此帖,他就可称是当时北方数一数二的收藏家。”
张学良认真说道:“这一幅字,我当年花了三万块钱,仅十九个字,一字千金。在你们来之前,张伯驹和袁克文也到府上了。”
王至诚一想:袁克文可是着名的收藏家。问:“袁寒云出的价少了?”
张学良说:“他出再高的价,我也不卖!袁克文愿意用《落水兰亭序》来换。”
王至诚想到爷爷曾提到的往事:“当年,张大帅知道袁克文的处境后,就派人请他做高级顾问。袁二爷只说过一句话:‘二爷我不是伺候人的人!’”于是,王至诚感慨地说:“想一想现在为了一个没有影儿的《兰亭序》竟然登门。”
靖尧说道:“袁克文也算登门致谢吧。他的《落水兰亭序》如果真迹,您赚大了。”
张学良摇头道:“真假难说,袁克文说是于右任借去了!为了那些女人拿金钱上杆子的人,不如打发走了。”
冯庸找到了一本《春宫》,碰了碰王至诚。
王至诚瞥了一眼,心想:这张学良果然懂得孙思邈的房事养生术,怪不得他美女如云,却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王至诚担心后面跟上来的靖尧看到《春宫》,就看随意找一本帖子盖住了。思绪又回到“定远斋”上。
“定远”一词,意为安定边界、收复失地。中国第一个以“定远”获得功名的是东汉的班超……王至诚对梁思成说道:“汉卿以‘定远’命其室名,含主人效班超之志,安定、平定和稳定东北边远、边境之意。”
张学良“定远斋”之名大气而壮怀,与他的血性和义气相一致。当年,“定远斋”在沈阳帅府成为汉卿将军庋藏书画古玩的斋名后,曾有许多知名篆刻家为之治印,其中就有齐白石为其所治的“定远斋”三字的篆书朱文印。
因此,王至诚建议:“这里应当制作一块‘定远斋’匾额,字体可用齐白石印上的篆书,悬于书房,以增强帅府的文化内涵。”
“我汉卿还是喜欢行草书……”张学良看着王至诚,似乎在期待着。
靖尧侧目看着王至诚:“您是王羲之的世孙,您来写最合适不过了!”
冯庸和梁思成也纷纷推荐。
王至诚感到受宠若惊,拿起笔架上的大狼毫,写下洒脱隽秀的“定远斋”三字。
靖尧连连称好,梁思成更是称赞其王羲之再世。张学良却问:“您觉得手里的笔如何?”
王至诚细看之下,起初觉得此笔外形与普通毛笔无异,没什么特别。再仔细一看,突然想起自己来大帅府的一个晚上,张学良曾“偷”来张作霖的特制笔想送给自己,结果却被张作霖要走了。
靖尧过来拿起笔,介绍:“这支笔是汉卿根据父亲的特制毛笔改制的,其结构类似传说中的状元笔(点穴判官笔)。笔杆为空心竹管,内置弹簧与销子,尾端暗藏金、银针,与笔毛合在一起。”
靖尧话音未落,王至诚耳边“嗖”地一声飞过,一根银针直刺窗外的鸟儿,正好从川岛美子的耳边飞过。
原来川岛美子和中岛成子、南造云子跟踪着王至诚、冯庸和梁思成进了大帅府,寻到了定远斋。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几位日本人,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靖尧手中这支神秘的笔上,心中不免生出羡慕之情。
“那就送于至诚兄!”张学良诚意十足地说,“家父生前不止一次提到要送你这支毛笔,说是对你爷爷教他《兰亭序》的酬谢。”
王至诚热泪盈眶,紧张地说:“这礼物太重,我怎么受得起啊!”
“过些日子就是家父的‘百日’了!照毛先生说,‘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接住——”张学良说着将笔向王至诚抛去,靖尧却一把接住。
某种直觉告诉王至诚,靖尧并非新民小学教师和大帅府上的家教,而是一只藏在大帅府里的雄鹰,她的志向应与井冈山会师的那些人一样,为天下的人民而奋斗。相比之下,自己却连一支笔都接不住,顿感自卑和羞愧。
张学良对靖尧说:“他们仨都是我们的贵宾,你亲自安排好。”
王至诚的心中暗潮涌动,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与理想,而他,似乎还在寻找自己的位置。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在这波诡云谲的时代中,尽快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或者说,成为历史长河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