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烈日当空,新民小学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炎热。王至诚走出门卫值班室,手中紧握着一张纸条,纸上字迹清晰,写着:谭延闿让位于蒋主席,陈公博于沪创办《前进》,国拟改组。
“蒋主席是谁?难道是蒋司令?”王至诚心中暗想,随即感到一阵不安。如果真是蒋司令……他无法想象,掌握大权的蒋司令会对共字号采取怎样的态度。王至诚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既忧虑又困惑。
陈公博等人在上海创办的《革命评论》和《前进》杂志,倡导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试图重新制定纲领,计划对国字号进行改组。曾在1922年公然支持陈炯明脱离共字号的陈公博,经过汪精卫的提携,已经成为国字号核心领导层的关键人物。
去年年底,他参与镇压了广州起义,现在转向上海,势必对中共特科构成威胁。
王至诚心中无比焦急,思索着如何将这个重要消息,通过发表文章的途径,让靖尧乃至中共特科的王庸或者伍豪知道。
正当他烦恼之际,张景城拉着黄包车匆匆跑了过来。
“这么快就把谷太太送到大帅府了?”王至诚忍不住问道。
“好不容易甩开了川岛美子和南造云子,把谷瑞玉送进了大帅府。不过,谷瑞玉很快就出来了,似乎有些生气,直接坐火车回天津了!”张景城说着,去调好车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
王至诚的脑海里浮现出去新民小学的情景,随后说道:“看门大爷的值班室里,满墙都是楷书和行书,写的都是孔孟之道的开明语句和经典名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竟能临摹《兰亭序》,真让人敬佩。”
张景城直截了当地批评道:“连他的字都敢评论。您知道他是谁吗?”
王至诚好奇地问道:“是谁?”
“白永贞,奉天省议会议长、省长以及东北边防军司令员的参事,曾担任奉天通志馆馆长。他曾临摹过乾隆帝皇十一子永瑆的《兰亭序》和清朝大臣那彦成的《兰亭序附许瀚题记》,从而掌握了‘二王’的书法要领。”张景城一口气说完,显得自豪。
“怎么落魄到当一个门卫?”王至诚问道,内心有些不解。
张景城说:“他曾是少帅张学良的老师,后来赋闲在家,没想到却来到新民小学当起了门卫。”
王至诚心想:爷爷曾提到过张学良的这位教师,他来自奉天唐寨马蜂泡村,居官不傲。每次回乡时,总是徒步走一里路深入村庄,见到乡亲们,总是以礼相待。
张景城调试好黄包车,等王至诚坐好,就卖力地跑了起来。王至诚低头看着他脚下的一串长长的鞋印,仿佛每一个印记都是古朴的篆文;抬头望去,张景城的脊背上汗水浸透了衬衫,犹如优美的行草,令人心生敬畏。
“白先生还是靖尧姐的第二位老师。在北平美专的时候,长写信向白先生请教。”张景城自豪地说道。
王至诚感慨道:“没想到你姐在美专的时候,写一手流丽的王体字,真是令人佩服。”
张景城越发自豪,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靖尧姐喜欢与文人墨客交朋友,连大文豪鲁迅先生也认识!他留着寸头,八字胡,身穿长衫,与智者相交。”
王至诚回应:“说起来,我与鲁迅也是校友。他留学于日本的仙台医科专门学校,而我则从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在梁思成父亲梁启超的帮助下,我也留学于日本东北大学美术史学部。”
张景城好奇地问:“对于鲁迅,我们都不陌生,但钱玄同呢?”
“钱玄同自号‘疑古’,是‘五四文学革命’的先驱,坚决反对封建主义文化制度,是反对各类复古主张的先锋。他主张破坏过去的一切,甚至认为汉字书写废时应当取消,线装书应当扔进茅厕,四十岁的人应当枪毙等等……”王至诚滔滔不绝,似乎对历史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热情。
张景城听得入迷,甚至忘记了拉车。他的心中开始对这些历史人物充满敬仰。
“师傅!累了吧。”王至诚关心地说道,看到张景城满头大汗,神情专注。
“我更喜欢鲁迅先生这个‘狂人’!但姐姐更喜欢秋瑾。”张景城不好意思地加快了步伐。
民国七年(1918年)5月,周树人以鲁迅为笔名发表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用现代体式创作的白话短篇小说《狂人日记》。这部作品刊载于《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轰动一时。
“您读过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吗?”王至诚问道。
“我从靖尧姐那里看过,还有《药》,文中的夏瑜就是秋瑾的暗喻。”张景城回答。
接着,王至诚讲起另一个故事:“当年鲁迅在日本留学时,秋瑾肤色白皙,眼睛细长,体格消瘦,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她每日往返于学校,坚决反对清政府,试图唤醒沉睡的国人。”
“后来,坚决反对清政府的留学生陈天华因反对规程而在东京大森海湾愤然自杀,年仅30岁。秋瑾等人为他举行了追悼会。”王至诚的声音渐渐低沉,似乎在回忆那段悲伤的历史。
张景城感慨道:“听靖尧姐讲,日本政府为了防止留学生参与革命,出台了一系列取缔规则。性格刚烈的秋瑾召集在日留学生,提出回国自主办学,反对‘取缔’的集体回国集会。鲁迅等人却选择了集体回国。”
“一个留日,一个回国,谁正确呢?”张景城眉头紧皱,显得困惑。
王至诚认真地说道:“在陈天华的追悼会上,作为召集人的秋瑾认为选择留下的学生贪生怕死,于是拔刀恐吓:‘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吃我一刀。’”
张景城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更不明白了。秋瑾就义后,鲁迅在《范爱农》和《药》中以秋瑾为题材进行了纪念。”
王至诚强调:“一些‘历史发明家’喜欢掐头去尾地把‘如有人回到祖国’这个前提去掉,导致这段话似乎直指不愿回国的鲁迅等留学生。事实上,当时秋瑾并非针对鲁迅,只是观点不同,两人在用不同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爱国心。”
张景城说:“‘秋风秋雨愁煞人’啊!我现在明白姐姐为什么崇拜秋瑾女士。”
“身不得,男儿烈,心却比,男儿烈。”王至诚吟诵着秋瑾《满江红·小住京华》中的句子,对张景城说道,“近日获得的一些信息,我将写在文章里,明天早日你拿走发表出去。”
“得令!”张景城说着,加快脚步,黄包车飞速向前,驶向那个充满变革与希望的时代。
就在他们的谈话中,王至诚一阵不安涌上心头,明白眼前的历史变迁,正潜藏着无法预测的未来,而自己即将面临的抉择,将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命运,更是整个时代的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