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的尸体还在炮楼废墟前冒着烟,石云天已经踩着未熄的火星登上半截断墙。
远处枣庄方向的天际泛着鱼肚白,他从怀里掏出怀表,时针正卡在卯时三刻——距离李家庄动手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把红绸都扯下来,裹成火把。”石云天往墙下扔了捆麻绳,“鲁汉叔带一队往西北撤,把黑风队的尸体拖去李集岗楼,让赵二麻子的人给冈村捎个信;彭叔带机枪手去枣庄东门,等李老栓的家丁送‘喜报’时,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宋春琳闻言抬头:“那李家庄呢?账本还在我这儿。”
她嫁衣夹层里的账本被火药熏得发黑,纸页边缘卷着焦痕,却丝毫不影响上面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李老栓近三年倒卖粮食、私藏军火的明细,一笔笔都记在红绸包裹的账册里。
石云天的机关扇在断墙上敲出脆响:“李家庄是重头戏,王强叔,你带小坡哥去乡绅大院,把这些账本给各村保长念念,让他们看看这位‘良善乡绅’背地里干的勾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红绸:“记得把松井的指挥刀带去,就说是‘新姑爷’给老丈人送的贺礼。”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炮楼的射击孔,李妞突然拽了拽石云天的衣袖。
远处土路上扬起道黄尘,三辆卡车正碾着积雪驶来,车头插着的太阳旗在晨雾里晃得刺眼——是冈村的援军到了。
“来得正好。”石云天冷笑一声,将怀表揣回怀里,“让他们先去炮楼收尸,咱们按原计划行动。”
李家庄的祠堂里,李老栓正对着祖宗牌位烧香,供桌上的猪头已经冻成硬块。
他左眼皮跳得厉害,昨夜家丁回报婚车被劫,他当即带着人追了三里地,却只捡到半截染血的红绸,此刻心里像揣着块冰,连烧三炷香都拦不住手颤。
“爹,要不咱先躲躲?”三儿子李大剩抱着杆步枪,枪托在青砖地上磕得邦邦响,“松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冈村能饶了咱们?”
李老栓猛地把香摔在香炉里:“躲?往哪儿躲!整个枣庄谁不知道我把闺女许给了黑风队?现在反悔,鬼子汉奸两边都饶不了咱们!”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嵌着的全家福里,穿红袄的李月娥正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等松井的人接了亲,拿到冈村给的委任状,谁还敢动咱们李家?”
话音未落,祠堂大门突然被踹开,王强举着松井的指挥刀闯进来,刀鞘上的红绸还在滴血。
小坡紧随其后,将一摞账本“啪”地摔在供桌上,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正好翻开,李老栓用朱砂笔写的“今收到皇军步枪三十支”赫然在目。
“李老爷,您的新姑爷托我带样东西。”王强将指挥刀往香案上一剁,刀刃劈开个供果,“松井队长说,他在薛庄炮楼拜了堂,特来请您去喝杯喜酒。”
李老栓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指着王强说不出话。
旁边的家丁们刚要举枪,就被突然撞开的侧门涌进来的村民按住——王强早就让人把各村保长请到了祠堂外,此刻听见动静,全都涌了进来。
“好你个李老栓!”隔壁村的张保长抢过账本,抖着纸页怒吼,“去年旱灾,你把救济粮卖给鬼子换军火,害得咱村饿死七口人!”
人群顿时炸了锅,烂菜叶、冻土豆雨点般砸向李老栓。
他慌忙躲到香案下,抱着祖宗牌位哭喊:“我是被逼的!是鬼子用我闺女性命逼我的!”
“逼你藏着三百石粮食?”宋春琳突然出现在门口,嫁衣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将怀里的账本扔向人群,“这里记着你上个月刚往济南运了两车小米,换了二十挺机枪!”
李大剩见状不妙,举枪就想冲出去,却被李妞的机关棍绊了一脚。
他整个人摔在香案上,供桌翻倒,猪头滚到村民脚边。
枣庄东门的吊桥还没完全放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五个家丁骑着快马冲过来,为首的手里举着封红帖,正是李老栓派去薛庄报喜的亲信。
“让开让开!松井队长和我家小姐拜堂了,要给太君送喜报!”家丁挥着马鞭抽打排队进城的百姓,马蹄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
彭亮蹲在城门旁的茶摊后,棉袄里藏着的手榴弹已经揭开了盖子。
他看着家丁们冲过吊桥,突然对茶摊老板使了个眼色——那老板是飞虎队的交通员,此刻慢悠悠地提起铜壶,往火炉上一磕。
“轰隆”一声,吊桥下方突然炸开团火光,预埋的炸药将木板炸得粉碎。
最前面的马受惊跃起,把家丁甩进护城河的冰窟,剩下的四人刚勒住缰绳,就被茶摊后射出的子弹击中,红帖飘落在雪地里,被马蹄踩成烂泥。
城楼上的日军哨兵刚要鸣枪,就被楼顶落下的麻绳缠住脖子。
马小健倒挂在旗杆上,手里的短刀割断绳索,哨兵的惨叫被寒风咽了回去。
他翻身跳上城楼,将日军的信号旗扯下来,换上面褪了色的红旗——那是去年从鬼子仓库里缴获的,边角还留着弹孔。
冈村的装甲车在薛庄炮楼前停住时,正撞见鲁汉的人拖着松井的尸体往雪地里扔。
刀疤脸的弟弟——新提拔的黑风队副队长,此刻正跪在雪地里哭嚎,他昨夜奉命接应,却被鲁汉的人堵在半路,眼睁睁看着炮楼被炸成废墟。
“废物!”冈村一脚踹翻副队长,金边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他刚收到李集岗楼的消息,赵二麻子带着伪军反水,把黑风队的粮库烧了个精光;枣庄东门传来枪声,报喜的家丁全没了踪影;现在连松井都成了无头尸体,三桩事像三把尖刀,插得他心口发疼。
“搜!给我往死里搜!”冈村拔出指挥刀指向微山湖方向,“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土八路找出来!”
装甲车的探照灯刺破晨雾,却只照见白茫茫的雪地。
石云天带着人早已经钻进芦苇荡,李月娥裹着宋春琳的棉袄,手里攥着半截红绸,正跟着村民往根据地的方向走。
她回头望时,李家庄的方向燃起浓烟,祠堂的火光在雪地里映得通红——那是村民们自发点燃的,要把李老栓的赃物连同祖宗牌位一起烧干净。
第一重打击,薛庄炮楼端掉黑风队主力;第二重打击,枣庄东门截杀信使,断了李老栓的外援;第三重打击,李家庄揭露罪证,借村民之手清算汉奸。
三重拳下来,冈村在鲁南的势力网,算是被撕开了道大口子。
“往南走三十里,有咱们的船。”石云天拽了拽李月娥的衣袖,“到了根据地,没人再敢逼你做不愿做的事。”
李月娥的眼泪落在红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