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坐落于京城西郊的翠微山下,因庵后有一眼神奇的静心泉而得名。此庵历史悠久,香火鼎盛,不仅是寻常百姓祈福许愿的去处,更是京中贵妇名媛们附庸风雅、进行社交活动的热门场所。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庵中举办祈福法会之日,通往静心庵的山道上,便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今日,恰逢静心庵举办一年一度的观音诞辰祈福大法会,更是吸引了无数善男信女前来。
陆府的马车,夹杂在众多华盖云集的车流中,缓缓向翠微山驶去。
车厢内,陆微澜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装扮。她选了一件浅碧色的细棉布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轻纱对襟衫,发髻上只简单地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腕间戴着一串成色极好的沉香木手串,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宛如一株雨后初绽的幽兰。
继母王氏则是一身宝蓝色团花锦绣褙子,头上戴着赤金镶南珠的抹额,手腕上套着一对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尽显当家主母的雍容气派。
“澜儿啊,待会儿到了庵里,见了李夫人和李公子,你可要拿出平日里的机灵劲儿来,好好表现表现。”王氏不放心地叮嘱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李公子可是人中龙凤,你若能得他青眼,那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言谈举止,务必端庄得体,莫要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知道吗?”
陆微澜垂下眼帘,声音温顺地应道:“母亲放心,女儿都记下了。”心中却在暗自腹诽:人中龙凤?怕不是草包一个吧。还端庄得体?我倒要看看,是他先失了君子风范,还是我先失了淑女仪态。
王氏见她态度恭顺,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她今日可是铆足了劲儿要促成这门好亲事,万万不容有失。
马车在静心庵山门前停下,早有知客僧人上前迎接。王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又亲自扶着陆微澜下来,做足了慈母的派头。
庵堂之内,早已是人山人海,香烟缭绕。各色锦衣华服的贵妇贵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佛前虔诚跪拜,或是低声交谈,间或发出一阵阵轻柔的笑声。
王氏领着陆微澜,先是到大雄宝殿上了香,添了厚厚的香油钱,又在功德簿上写下了陆府众人的名字,祈求合家安康,万事如意。
做完这些正事,王氏便开始带着陆微澜在庵中各处闲逛起来,实则是四处寻觅李夫人和李明轩的踪影。
陆微澜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是安静地跟在王氏身后,偶尔对路过的佛像合十行礼,一副虔诚向佛的模样。她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打量着周围的各色人等,将那些贵妇小姐们的衣着首饰、言谈举止尽收眼底,权当是看一场流动的古代时装秀和社交行为观察录了。
“哎呀,前面那不是吏部李大人家的李夫人吗?”王氏忽然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对陆微澜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
陆微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下,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头戴金镶玉蝶恋花簪的中年妇人,正与几位女眷谈笑风生。那妇人面容尚算和善,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丝精明与算计。想来,这位便是李明轩的继母李夫人了。
而在李夫人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确实如王氏所说,白净斯文,眉清目秀,手中拿着一把湘妃竹骨的折扇,正微微摇晃着,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显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这位,想必就是今日的男主角——李明轩李公子了。
“快,澜儿,我们过去打个招呼。”王氏迫不及待地拉着陆微澜,向李夫人一行人走去。
“哎呀,这不是陆夫人和陆二小姐吗?真是巧啊,没曾想能在这里遇见!”李夫人一见到王氏和陆微澜,立刻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语气热情得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可不是巧了么,李夫人。”王氏也笑得合不拢嘴,“今日是观音菩萨诞辰,妾身特意带了小女前来祈福,不成想竟能在此巧遇李夫人和……这位想必就是令公子李明轩贤侄了吧?”她故作惊讶地将目光投向李明轩。
“晚生李明轩,见过陆伯母,见过陆二小姐。”李明轩上前一步,对着王氏和陆微澜各行了一礼,姿态谦逊有礼,声音温和清朗。
他的目光在触及陆微澜的一刹那,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眼前的陆微澜,比画像和传闻中,更添了几分灵动与脱俗。她今日一身浅碧色的素雅衣裙,未施浓妆,却更显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李明轩心中不由得一荡。他原以为,像陆微澜这般在宴会上能出尽风头的女子,定是那种妖娆妩媚、精于算计的类型。却没想到,真人竟是这般清丽雅致,宛如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忘俗。
“好!好一个青年才俊!”王氏上下打量着李明轩,口中不住地赞叹道,“李夫人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位出色的公子,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陆伯母过奖了,明轩愧不敢当。”李明轩谦逊地说道,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不着痕迹地停留在陆微澜身上。
陆微澜只是淡淡地还了一礼,并未多言,心中却在暗自观察这位李公子。
嗯,皮相确实不错,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举止也还算得体,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只是……她总觉得,这位李公子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浮之气,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像是个沉稳可靠之人。
“陆二小姐,久仰大名。”李明轩见陆微澜只是安静地站着,便主动开口搭话,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与磁性,“前日百花宴上,陆二小姐一曲《虹之上》,技惊四座,晚生虽无缘亲耳聆听,却也从友人口中得知,实乃天籁之音,令人神往啊。”
他这话,既点出了陆微澜的威名,又暗示自己消息灵通,并非孤陋寡闻之辈。
“李公子过奖了,不过是些不成敬意的微末伎俩罢了,当不得李公子如此盛赞。”陆微澜浅浅一笑,语气平淡地回应道。
“陆二小姐过谦了。”李明轩摇着折扇,继续说道,“晚生素来仰慕有才情的女子。陆二小姐不仅容貌倾城,更兼才华横溢,实乃当世奇女子。晚生今日能有幸得见陆二小姐芳容,实乃三生有幸。”
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眼神中也充满了真诚的仰慕。
王氏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不住地给陆微澜使眼色,示意她要热情一些。她心中暗道:瞧瞧!瞧瞧!李公子瞧着澜儿的眼神可真热切!这门亲事,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夫人也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夸赞陆微澜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又夸赞自家儿子上进好学,品性端方,努力营造着一派和谐融洽的气氛。
陆微澜心中却是冷笑连连。这位李公子,还真是个中高手啊!这番恭维奉承的话,说得是滴水不漏,脸不红心不跳。若不是她阅人无数,见惯了各种虚情假意,怕是真的要被他这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给骗过去了。
“李公子谬赞。”陆微澜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才情二字,愧不敢当。小女不过是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胡乱摆弄些新奇玩意儿罢了,与李公子这等饱读诗书、胸怀韬略的青年才俊相比,实在是萤火之于皓月,不值一提。”
她这话,看似自谦,实则却是在暗中试探。她想看看,这位李公子在听到自己喜欢看杂书、摆弄新奇玩意儿这些与传统闺秀形象不符的描述后,会有何反应。
李明轩闻言,眼中果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他依旧满面春风地笑道:“陆二小姐此言差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能博览群书,涉猎广泛,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见识。至于那些新奇玩意儿,想必也是陆二小姐冰雪聪明、巧思妙想的体现。晚生倒是对陆二小姐口中的杂书和新奇玩意儿颇感兴趣,不知日后是否有机会,能向陆二小姐请教一二?”
他这话,说得倒是圆滑。既没有直接批评陆微澜的不务正业,反而表现出了一副求知若渴的姿态,显得既大度又有风度。
陆微澜心中暗道:有点意思。这位李公子,倒也不是个完全的草包,至少这随机应变、粉饰太平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只是,她越是与他交谈,便越是觉得,此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虚伪和匠气,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就在此时,王氏和李夫人已经心照不宣地借故走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个年轻人,美其名曰让他们多聊聊,增进了解。
李明轩见状,胆子也大了几分。他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以为深情的语气说道:“陆二小姐,实不相瞒,晚生对你……早已心生爱慕。自打听闻你在百花宴上的风采,晚生便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盼能有朝一日,得见仙子一面。今日得偿所愿,晚生方知,何为倾国倾城,何为一眼万年。”
他这番深情告白,说得是情真意切,眼神中也充满了痴迷与陶醉。
陆微澜闻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的天!这也太……狗血了吧!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一眼万年?
这位李公子,您是从哪本三流话本里学来的这些台词啊?演技也太浮夸了吧!
她强忍着笑意,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慌乱,微微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说道:“李公子……此言差矣……男女有别……还请公子……自重。”
她这副不胜娇羞的模样,落在李明轩眼中,更是让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他只当陆微澜是被自己的真情打动了,心中越发得意。
他哪里知道,陆微澜此刻心中正在疯狂吐槽:老兄,你这演技,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