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澜此言一出,整个绮思亭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苏婉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浓浓的怒意与不屑。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自己最荣耀的时刻,陆微澜竟然敢当众质疑她的琴曲!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陆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婉仪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语气尖锐地质问道,“莫非陆二小姐觉得,本小姐这一曲《凤求凰》,弹得还不够好?还是说,陆二小姐自诩琴技更高,能弹出比本小姐更胜一筹的《凤求凰》来?”
她身旁的几个跟班贵女也立刻七嘴八舌地帮腔起来:
“就是!陆二小姐,你这话也太不中听了吧!苏姐姐的琴音,连贤妃娘娘都赞不绝口,你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看她是嫉妒苏姐姐得了娘娘的赏赐,故意在这里鸡蛋里挑骨头,想要博取关注吧!”
“哼,一个连诗词歌赋都不懂的人,也敢妄议琴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采莲更是直接指着陆微澜,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你这乡野村妇一般的人物,也配妄议我家小姐的凤鸣之音?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尖酸刻薄的指责,如同一盆盆脏水,毫不留情地向陆微澜泼去。
陆微澜却依旧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保持着那抹浅淡的微笑。她仿佛没有听到那些恶毒的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苏婉仪,声音温和却清晰地说道:“苏小姐误会了。小女并非质疑苏小姐的琴技,苏小姐的指法与技艺,确实是小女望尘莫及的。小女只是单纯地从曲意上,谈一点点个人的浅薄感受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凤求凰》,顾名思义,当有求字在其中。凤与凰,乃是传说中的神鸟,高贵而骄傲。雄为凤,雌为凰。凤之求凰,当是一种热烈而真挚的期盼,一种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渴慕,一种排除万难、矢志不渝的追求。这其中,应有忐忑,有期盼,有欣喜,亦有求而不得的怅惘与坚持。苏小姐方才的琴曲,技巧固然完美,情感也算饱满,但小女听来,更多的是凤凰于飞、琴瑟和鸣的圆满与喜悦,那份求的艰辛与执着,似乎着墨不多。故而小女斗胆,说了一句少了一点点求的意味,多了一丝得的圆满。”
她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点出了自己认为的不足,又巧妙地避开了对苏婉仪琴技本身的直接否定,反而先扬后抑,让人挑不出太大的错处。
然而,在盛怒与嫉妒之下的苏婉仪听来,这无异于更深层次的羞辱!陆微澜这分明是在说她苏婉仪空有技巧,却不懂曲中真意!说她弹的《凤求凰》没有灵魂!
“一派胡言!”苏婉仪气得脸色涨红,指着陆微澜厉声喝道,“你懂什么《凤求凰》!你不过是强词夺理,故作高深!本小姐弹奏此曲多年,早已将其中的精髓奥义烂熟于心,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尖利:“你说本小姐的琴曲少了求的意味?简直是可笑至极!凤与凰本就是天作之合,它们的结合是顺理成章,是天经地义!何来那么多你所谓的辗转反侧、求而不得?你这分明是以凡俗男女之间那点浅薄情爱,来揣度神鸟的高洁!粗鄙!浅陋!不堪入耳!”
“苏姐姐说得对!”采莲立刻跳出来附和,“我家小姐弹的《凤求凰》,那是何等的高雅脱俗,岂是你能理解的?你这般见识浅薄之人,怕是连凤和凰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贻笑大方!”
“就是!陆二小姐,我看你还是乖乖坐下,少说两句吧,免得自取其辱!”另一位贵女也跟着起哄。
亭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大多数贵女都站在苏婉仪一边,或是真心觉得陆微澜在胡说,或是乐于见到陆微澜出糗。
贤妃娘娘端坐上首,眉头微蹙,却没有立刻出言制止。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论,似乎想看看陆微澜要如何应对。她也觉得陆微澜方才那番话有些道理,但苏婉仪的反应也属正常,毕竟是心血之作被人当众挑刺。
柳慕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他觉得陆微澜此举有些冒险,苏婉仪此刻正在气头上,怕是难以善了。他有心想为陆微澜说几句话,却又觉得此时开口,反而可能火上浇油。
萧煜则是看得津津有味,他摸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个陆微澜,绝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总能搞出点事情来。他倒要看看,她要如何收场。
面对苏婉仪的盛怒和众人的指责,陆微澜依旧从容不迫。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苏小姐息怒。小女也说了,这只是小女个人的浅薄感受,当不得真。或许是小女愚钝,未能领会苏小姐琴曲中的高深意境吧。”
她这番话,听似退让,实则却像是一根软钉子,让苏婉仪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哼!算你还有自知之明!”苏婉仪冷哼一声,却仍不解气,“既然知道自己愚钝,就不该在这里不懂装懂,胡乱点评!本小姐的琴艺,岂是你这种连五音都未必识得全的人可以置喙的?”
她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刻薄了,几乎是在指着鼻子骂陆微澜是乐盲。
陆微澜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苏婉仪看来,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苏小姐说笑了。”陆微澜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绮思亭,“五音嘛,宫商角徵羽,小女还是勉强识得的。至于琴曲,虽然不敢说精通,但也略通一二。苏小姐既然如此自信自己的《凤求凰》已臻化境,无人能及,那小女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做什么?”苏婉仪警惕地看着她,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陆微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小女也曾听过一首与《凤求凰》意境略有相似,但曲风和表达方式却截然不同的异域小调。此曲短小简单,远不及苏小姐的《凤求凰》这般恢弘大气,技巧也粗浅得很。只是,小女斗胆,想借苏小姐方才用过的焦尾名琴,将这首异域小调也演奏一遍,就当是……为苏小姐的珠玉,添作一块瓦砾,博娘娘和诸位一笑,也算是为方才的失言,向苏小姐赔个不是。不知苏小姐和娘娘,可否能给小女这个献丑的机会呢?”
她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陆微澜竟然也想弹琴?而且还要用焦尾琴?还要弹什么异域小调?
苏婉仪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出声:“陆微澜,你没疯吧?就凭你?也想弹奏焦尾琴?你当焦尾琴是什么?是你家后院里那些不入流的破烂乐器吗?你方才还说自己略通一二,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摸过几次琴弦吧!”
她身旁的采莲更是夸张地叫道:“小姐,您可千万不能答应她!焦尾琴乃是何等珍贵之物,万一被她这粗手笨脚的给弄坏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再说了,她弹的那些个什么异域小调,定是些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岂能污了焦尾琴的清誉,更污了娘娘和诸位贵人的耳朵!”
“就是!我看她根本就是想借着焦尾琴来出风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让她弹?那还不如让头猪去弹呢!说不定还能哼出两个调儿来!”
一时间,嘲讽和讥笑声再次淹没了陆微澜。
苏婉仪得意地看着陆微澜,她就不信,在这样的群嘲之下,陆微澜还能坚持下去。她就是要让陆微澜彻底下不来台,让她为方才的狂妄付出代价!
“陆微澜,本小姐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苏婉仪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焦尾琴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你还是乖乖地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满以为陆微澜会羞愧难当,落荒而逃。
却不料,陆微澜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些刺耳的嘲讽,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仿佛那些话都与她无关。
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陆微澜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苏小姐,你就不想知道,我那所谓的异域小调,究竟是何模样吗?或者说,你是不敢让我弹奏,怕我这瓦砾,不小心……盖过了你的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