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这一声敲击,震碎了笼罩在人间五百年的寂静。
老铁匠张着嘴,浑浊的双眼瞪大。他生来聋哑,从未听过自己锻造的声音。可此刻,铁锤砸在烧红的剑胚上,火星四溅,声浪如雷。
他颤抖着再次举起铁锤。
“铛——!”
这一次,声音更响,更亮。铁砧震颤,仿佛要将他七十年的沉默全部倾泻而出。
隔壁的木匠猛地推开门,手中刨刀还滴着木屑。他嘴唇哆嗦,半晌才挤出一句:“老张……你、你能听见了?”
老铁匠没有回答,只是咧嘴一笑,皱纹里积压的炭灰簌簌落下。他抡圆胳膊,铁锤划破凝固的空气——
“铛!!!”
整条街的瓦片都在共鸣。
昆仑山脚,干涸百年的“漱玉泉”突然泛起涟漪。
牧羊少年阿吉跪在泉眼边,看着水底渗出第一个气泡。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最后“咕咚”一声,喷出一柱清泉!
泉水溅在他脸上,竟是温热的。
更奇怪的是,水珠落地时,分明响起一串音符——像是某个古老部落祭祀时的歌谣。阿吉下意识跟着哼唱,调子脱口而出,词句却陌生又熟悉:
“羲和驭日车,望舒引星槎……”
他从未学过这些词。
泉眼越涌越急,水花在半空凝结成一个个透明的钟磬形状,被山风一吹,叮咚作响。山巅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汇入泉中,歌声愈发洪亮。
守泉的老道士瘫坐在地,拂尘掉进水里:“这、这是《云门》大乐……失传三千年的祭天雅乐啊!”
长安城,珍宝阁。
curator正在擦拭一架唐代雷氏琴,突然指尖一麻——
“铮!”
七根冰弦无风自动,《广陵散》的杀伐之音炸响! curator踉跄后退,撞翻博古架。
更骇人的是,琴身漆裂处渗出暗红血珠,在桐木上蜿蜒成字:
“嵇康绝响,今始得续”
琴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凶。
琉璃灯盏“啪”地炸裂,青铜鼎嗡嗡共振,连梁上燕子都扑棱棱飞起,在空中排出《胡笳十八拍》的谱字。
侍卫们抱头鼠窜,唯有白发馆长颤巍巍跪下,泪流满面:“三十年了……自从安史之乱那把火之后……三十年了!”
归墟深处,寂的巨人躯体开始崩解。
祂的左手最先脱落,化作无数哑掉的编钟,坠向人间;右腿裂开,飞出成群结队的哑巴喜鹊;最后是那张永远闭着的嘴——
“咔嚓。”
嘴角撕裂,漏出一缕笑声。
是女儿国国王的娇笑,是红孩儿恶作剧的坏笑,是八戒偷吃人参果时心虚的讪笑……
“你输了。”悟空站在寂的眉心,指尖转着那枚褪色铃铛,“老孙早说过——装哑巴的,最怕话痨。”
寂的独眼终于流露出一丝类似“情绪”的东西:“猴子……你以为声音是什么?”
不等回答,祂的胸膛突然透明,露出体内景象——
每一个被吞噬的声音,都在祂体内长成珊瑚状的结晶。
婴儿的啼哭结晶是奶白色的;
战鼓声是铁灰色的;
而悟空的那些笑声……
竟是五彩石的颜色。
悟空最后看了寂一眼,突然松手。
铃铛坠向人间,穿过云层时擦出火星,铃舌上的小字愈发清晰:
“借给下个需要声音的人”
它先落在塞外战场。
一个被箭射穿喉咙的士兵抓住它,摇出“叮铃”一声。
他本该死去的,却突然咳出淤血,嘶哑着喊出:“撤……撤退!”
铃铛又弹起,被南迁的雁群叼走。
头雁将它丢进某个患失语症女童的窗棂。
小女孩摇着铃铛,突然开口:“娘亲,我梦见一只猴子……”
最后,它滚到长安城西市,被说书人踩到。
老头捡起来眯眼细看,突然一拍醒木:
“上回说到,那孙大圣蹬倒八卦炉——”
满堂喝彩中,谁也没注意铃铛悄悄滚进某个小乞丐的破碗。
乞丐愣了愣,突然扯开嗓子:
“卖——故事喽!三文钱一个!”
(他后来成了大唐最负盛名的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