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门上,乌云遮住了月光,在场四个人的脸被黑暗笼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方才还是救命恩人,不过片刻便视为洪水猛兽。
鲁浔对美人的好感还没来得及升起,便复变得厌恶起来。
他心知此乃人之常情,得了这盖世魔功就如同前世人得了艾滋病一样,任之前关系多好,也会想着保持距离。
但是毕竟自己确实救了二女性命,却还不如一个寡妇来的知恩情,想到这鲁浔不由对骊沁升起几分感激和欣赏。
他想抬手抱拳感谢,却又怕与自己扯上关系连累了她。想到这鲁浔冷漠的开口。
“曾仙子、张仙子。”
“啊!”
两个人只不过被叫了一声,就仿佛被蜜蜂蛰了一样,饶是鲁浔心胸宽广,也顿生不悦。
“我改主意了,二位欠我的恩情,现在便还了吧。”
“啊?”
二女对视一眼,曾离咬咬嘴唇,站了出来。
“鲁少侠,方才你救我一命,如今向我讨要恩情是天经地义,只要不涉及宗门利益,曾离绝不推辞。”
看着默不作声的张静仪,鲁浔对曾离虚目以视。
“哦?让你把命还给我也行?”
“这!”“什么?”“不行!”
听了这个条件,三女惊叫出声。
“不行?那换一个吧,护送我家眷一路到西洲可否?”
鲁浔又提出了一个条件。
“鲁少侠,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师姐她不只是她自己啊!”
骊沁苦苦相劝。
“骊师妹!”
曾离喊住骊沁。
“鲁少侠…”
“哈哈哈!”
未等曾离开口,鲁浔却先仰天大笑。
“曾姑娘,在下方才不过是句玩笑话,此事乃鲁某自找,如何会让你这等佳人趟这潭浑水?太小看鲁某了!”
听了这话,曾离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心中发堵。
“鲁公子,曾离,绝非知恩不报之徒,实非孤身一人,若鲁公子有什么别的请求,但说无妨!”
鲁浔正色抱拳。
“多谢曾姑娘,在下却有事请各位帮忙,但对姑娘来说并不难办。”
“公子言重,请。”
“我要你们答应我两件事。”
曾离皱了皱眉头,开口询问。
“请公子示下,看曾离能否做到?”
鲁浔笑了笑。
“曾姑娘真是有趣,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你是个什么人。”
曾离面色微冷,却不好发作。
“若挖苦我能让公子舒服些,曾离并不反对。”
“挖苦你?呵呵,我们来说正事吧,这第一件事。”
此时月光刺破重云,照在鲁浔身上,一时间天地万物尽墨,唯鲁浔独清,如同天降的神只、又像古老的图腾。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改方才的柔和,放射出睥睨万方的神色。
“我要你们把我手中有魔功的事,传遍天下!”
看着三女不可置信的眼神,鲁浔嘴角掀起略有癫狂的笑意。
“一个人也不能落下!”
曾离震惊到无以复加,头一次磕磕巴巴的说。
“公子,您莫不是开玩笑?”
“若鲁某方才跟开玩笑让你误会了鲁某的性格,那是鲁某孟浪了。”
“可若传遍天下,公子你···”
骊沁突然反应过来,盯着鲁浔的表情,磕磕绊绊的试探的说。
“师·姐,鲁公子他,他是要···”
“要什么啊,真是急死人!”
骊沁看到鲁浔赞许的笑容,脸上试探化做惊骇。
“鲁公子他,他要一路打到西洲去!”
“打过去!?不可···”
曾离看着鲁浔赞许的表情,只觉得世界荒谬至极,海门位处东南腹地,距西洲何止千里之遥,常人身处这等险境,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都嫌不够,这人竟要在天下正邪两道围追堵截之下一路打过去!
他真的不要命了不是?
“鲁公子,稚子执金于闹市,岂非不智?”
“二位,鲁某怀金之事,能否不报宗门?”
“这·对不起,公子。”
“这块金子只稚子知道,才是他的金子,若非一人独知,就会传到强盗耳朵里,而在强盗眼中,稚子之物不过无主之物罢了。”
“可金子在,强盗就在啊!”
“官金刻字铭章,丢了大家也都知道是谁的,强盗想要金子,穷人就得变成苦主,我为什么要做苦主?”
“好,就算公子不怕强盗!可强盗之外,还有更可怕的人在!”
“骊仙子,金子落在穷人手里,强盗看不过眼,强盗得了金子,乡绅就看得过眼了?”
骊沁眼神一变,若有所悟。
“公子想做乡绅?一块金子可换不得数代家财!”
鲁浔摇了摇头。
“乡绅很清楚,一块金子而已,穷人就算得了,靠自己做不了乡绅,可强盗得了却能!所以,金子不在强盗手里,才最重要。”
“公子是想告诉大家,你是穷人?”
“不,我是要告诉大家,这块金子丢不掉的金子,强盗来抢我就让他变苦主,乡绅觊觎,我能让他变穷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挡住风,可吓不住雨。”
“所以,才要明月大海为寄,告诉那些风雨雷电,这墙高门厚,想进屋,就别怕四分五裂。”
“公子好气魄,但强盗之所以是强盗,就是他们拎不清自己是强盗。”
“冲天大将军的事迹,鲁某也佩服得很。”
“黄…公子不怕成为武林公敌么!”
“魔宗似乎才应是武林公敌。”
“你要满城尽带黄金甲,便是坐实了魔头行径!”
“为何魔宗是魔宗,魔教是魔教?”
“江湖共识,魔宗就是魔教。”
“非也!魔宗可以是魔教,魔教只能是魔教!”
“此话简直荒谬!”
“混元祖师魔宗都不是,黄天道早就入了魔教,围杀混元祖师的高手,不知天下有黄天道?”
骊沁听了一噎,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公子还是想做乡绅。”
“乡绅?呵呵…”
鲁浔双目闪过龙王功独有的鎏金瞳孔。
“混元祖师二十五岁小宗师了么?”
骊沁看着鲁浔傲气外露的神色,仿佛方才的温文尔雅只是面对世人的假象。
“他混元祖师想作乡绅,我不想!我要让那些敢抢金子的人、意图把我当做棋子随意摆布的人,统统做穷人!我有这个潜力、有这个资格!”
“穷人?”
“对!为了生活奔波却不能饱腹的,曾经被他们随意摆布的穷人!”
这个人要一个人去面对数千里路途上的围追堵截,还说要把敢招惹他的‘乡绅’‘强盗’,打成‘穷人’。
一旁一直发呆的张静仪不似曾、骊二人情绪激荡,更加旁观者清的她是三人中最能够感受那种离经叛道到近乎“歪邪”的特殊人格!
他的所言所语,皆在挑战当前世道最根本、最不可动摇的运行规则,他蔑视皇权、鄙夷大派,他看不起武林敬仰的江湖巨擘、看不起“天下布武”的当今圣上,他痛骂皇帝、讥讽传奇、不屑贤长,他胆大包天、无惧生死、傲气凌云,他简直大逆不道!
他是如此危险,但他却无畏的像传说中的英雄!
这种颠覆性的人格魅力,配上鲁浔小宗师的身份和那张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的帅脸。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要当百万师。”
张静仪脑袋闪过这样一句话,然后整个人怀春少女看见了英俊坏小子,情绪控制不住的溢出来,强烈的刺激使得她轻声尖叫了一声,又连忙捂住了嘴。
一声尖叫惊醒了骊沁,她看着小师妹眼睛亮的比天上的星星都闪、脸红的比三月的春桃还红,心知不能再让这该死的美男继续散发魅力了。
“此事我派答应了,另一件事。”
鲁浔嘴角带着耐人寻味的微笑。
“第二件事,请仙子发动人手,言说鲁某身份卑微、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不过是时运惊人,偶得了一身小宗师本事,便妄自尊大、自以为是、自矜自骄、针砭时弊、鄙薄天下英雄,其余所擅武学、今日所见种种,还请帮忙遮掩一二。”
骊沁聪慧过人,当即明白了鲁浔的意思。
“身份卑微,是麻痹豪门大派;狂妄自大,是刺激江湖草莽;宗师本事,是迟疑武林高手,待公子摧枯拉朽破掉一批莽撞而上的卒子,泄露了武功跟脚,观望的人再想动手,就要重新调查,如此一来,公子不光杀鸡儆猴,还得到了更多转圜余地,好算计,好计谋,好心机!”
鲁浔收起了一身桀骜,恢复了温文尔雅。
“谬赞了,鲁某这点算计只能对付对付流贼草寇,可骗不过仙子这等聪明人。”
骊沁双目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厉害。
“阴谋阳用,正奇相合,软硬兼施,恐怕连今日这些对话,都是借我之口,说给外人听的,度不失毒、善能使奸,当真文时雅君子,狂时烈丈夫!此人必然还有谋算,若真能顿开金锁走蛟龙,今日我助他一臂之力,总好过恶了他。”
想好了的骊沁当即开口。
“好,公子与我三人有恩,我等也非知恩不报,此事我等应下,且承诺全力为公子遮掩,请公子说说第三件事吧。”
“好,仙子爽快!”
鲁浔文雅的面容转化为严肃。
“第三件事,烦请仙子以最快的时间,先通知江湖大派,鲁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家人安全,而我又是个迷信的人,若我的家人不幸发生意外,或被陷害抓进大牢、或在出门买菜被毛贼杀害、或是被闪电击死、或被撑窗杆砸死,而我又找不到真凶,或只能找到一个看似是真凶的人,那我只能怪罪于江湖的诸位,到那时候我就不会客气了。”
曾离听了却觉得有些可笑。
“鲁公子,你确实是小宗师高人,但是,想要威胁江湖大派,你没这个本事,像你说的,你现在还是个穷人。”
“穷人?鲁某确实是穷人,除了家人,我没有任何财富,可我却不是一般的穷人。”
“不一般?富了一点?我承认公子手中有金子,可公子不敢花吧!甚至买凶杀人都未必做得到!”
“买凶杀人?金子可不是这么用的。”
“那你就没有任何手段。”
“我有!”
“你有什么?”
“曾姑娘可知撒豆成兵?”
“撒豆成兵?公子难不成会仙术么?”
“唉!巧了,这就是个能让天下人都变成‘穷人’的仙术!”
“公子,我承认你才智高绝,但此话确实太荒谬了!”
“是么?那烦请姑娘回快些把我的话转达出去。”
张静仪看着鲁浔此时的状态,明明毫无表情,却让她浑身发毛。
直到她听到鲁浔开口说话,才知道自己为何害怕。
“去告诉他们,去通知他们,去提醒他们,去警告他们,只要鲁某家人受半点伤害,我就把魔功送给江湖所有散人。”
看着三女那惊恐的表情,鲁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那把豆子,能让洪水滔天、万鬼同哭的豆子!”
张静仪终于明白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表情叫,六亲不认!
这哪是小事?
这是滔天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