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饲碑万世饲蛊的…‘本金’。”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在苏婉儿的心上,“饲碑以他的佛魔骨为梁柱,以他的痛苦轮回为薪柴,构筑无生殿,滋养自身,妄图挣脱镇封,唤醒穴中之主。而他每一次轮回的终结,每一次被饲碑吞噬的痛苦与灵魂碎片,都在这本‘九幽孽债簿’上…留下了一笔。”
“孽债簿…”苏婉儿看着那本散发着冰冷规则气息的账册,又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纪辰,粉金色的火焰在她眼中剧烈跳动,“所以,你…或者说你们,是来收债的?收他的债?”
布衣女子合上了孽债簿,将它小心地放回青铜匣中,匣盖无声滑合。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苏婉儿:“我们是‘司账’,游走于孽债边缘,清算因果,维系某种…脆弱的平衡。收债,是职责。但此债…”她目光再次扫过纪辰,“太过沉重,牵扯太广。饲碑未灭,穴主未醒,孽债难清。强行收取,只会引发更大的失衡,甚至…提前惊醒那不该醒来的‘债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被锁链捆缚的小林身上,眉心那层薄皮下的暗红核心仍在微弱搏动。“至于此子,血蚕引怨毒已深入魂魄,邪种与饲碑本源相连。他已成饲碑锚定现世的‘活饵’。方才贪蚨噬其邪种,引动镇龙链反击,已重创饲碑,此饵暂时失去‘美味’,反成‘毒刺’。饲碑短时间内不会再主动‘垂钓’于他,甚至可能…排斥他。这或许是你们的转机。”
苏婉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小林。确实,小林体内那股狂暴的怨毒邪气虽然还在,却因饲碑受创而失去了源头活水,变得滞涩而混乱,眉心的搏动也微弱了许多。只是他身体的异化已经不可逆转,皮肤下的蠕动并未停止,只是速度缓慢了下来。
“转机?”苏婉儿声音依旧冰冷,“代价呢?”她看向纪辰,看向秦川,看向这满目疮痍的龙王庙。
布衣女子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江心那青铜光芒的源头。“代价,早已在万载之前便已注定。司账现身,镇龙链显威,意味着此地的‘账’已被更高层面的存在‘关注’。平衡已被打破,风暴只会更大。饲碑受创,但未死。它需要更庞大的‘饲料’来修复自身,更需要…夺回它遗失的‘钥匙’。”她的目光落在纪辰身上,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了然,“而穴中之主…镇龙链的异动,或许已经惊扰了它沉眠的梦。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装着九幽孽债簿的青铜匣子。那匣子在她苍白的手中,似乎重逾千斤。
“你要走?”苏婉儿盯着她。
“司账之责,非止一处。此地孽债暂录,因果纠缠,非我能解。”布衣女子温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饲碑之影已受重创,短期内无法再凝聚强大傀儡,但低阶泥俑和怨念孢子依旧弥漫江域。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带他们离开。此匣…非尔等可持之物。”
她捧着青铜匣,转身,宽大的靛蓝粗布衣裙在弥漫的灰尘中显得格外洁净。她走向龙王庙那半塌的后墙,走向那片被碑灵傀儡断臂砸出巨大泥坑的狼藉之地。
“等等!”苏婉儿厉声道,“你是谁?你口中的‘司账’又是什么?饲碑之下,那‘穴中之主’到底是什么?!还有纪辰…他的债,如何能清?!”
布衣女子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夜风卷起她一丝不苟的圆髻旁几缕散落的发丝。
“我是谁…不重要。或许只是一个…不愿见到故土彻底沉沦的…收账人。”她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更深的疲惫与一丝飘渺,“至于司账…不过是维护‘九幽账目’,追索‘阴阳孽债’的苦命人罢了。穴中之主…不可言其名,不可思其形。那是比饲碑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孽债之源’。”
她微微侧过脸,月光勾勒出她清秀而疲惫的轮廓,目光似乎穿透了残垣断壁,落在了昏迷的纪辰身上。
“至于他…清债之路,唯有…斩断饲碑,焚尽无生,直面那穴中之渊。万世孽债,终需…一世了结。这条路,注定血染黄泉,魂碎九幽…但,这是他唯一的路,也是你们…唯一能走的路。”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在月光与废墟的阴影交界处,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连同她手中那沉重的青铜匣子,一起消失在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古老账册的冰冷气息,以及那句如同诅咒又如同箴言的话语,在死寂的龙王庙内回荡。
“万世孽债,终需一世了结…”
苏婉儿抱着纪辰,粉金的眼眸中火焰明灭不定。布衣女子的话,如同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真相的大门。饲碑不过是“外壳”?九幽镇龙链锁的是“穴中之主”?司账…九幽孽债簿…纪辰是万世饲蛊的“本金”…
信息如同冰冷的洪流冲击着她的认知,但此刻,她无暇细思。
“咳…咳咳…” 怀中,纪辰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暗金色的血沫再次从他嘴角涌出,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之烛,更加微弱。
苏婉儿心头一紧,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将更加精纯温和的粉金情火渡入纪辰体内,小心翼翼地护持着他破碎的经脉和几近枯竭的本源。她看了一眼被锁链捆缚、气息奄奄但暂时稳定的小林,又看了一眼墙角昏迷的秦川。
此地确实不能久留。饲碑虽受创,但阴影犹在,泥俑和孢子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布衣女子的话更如同警钟——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必须立刻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内心的惊涛骇浪。玉指轻弹,数道粉金情丝如同灵巧的触手,将昏迷的秦川小心地卷起,又分出一道更加坚韧的情火锁链,将捆缚着小林的焚情锁链末端缠绕加固,如同拖着一个沉重的人形包裹。
做完这一切,苏婉儿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纪辰背起。纪辰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左臂无力地垂落,每一次颠簸都可能带来致命的伤害。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臂固定在自己肩头,粉金情火化作最柔软的支撑,托住他断裂的肋骨和破碎的身躯。
她最后看了一眼江心那依旧散发着青铜光芒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布衣女子消失的角落,粉金的眼眸中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与沉重。
饲碑之影,血瞳劫波,九幽孽债,穴中邪主…前路已明,唯剩血战。
她背着纪辰,情丝牵引着秦川和小林,如同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一步一个血印,踏着狼藉的泥泞与凝固的污秽,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如同地狱入口的龙王庙,融入了外面更加深沉、更加未知的黑暗夜色之中。
湘江呜咽依旧,淤泥深处,青铜之光与暗红之芒在短暂的沉寂后,开始了更加隐秘、更加凶险的涌动。血瞳劫波,正向着更加深邃的渊薮,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