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比西山的死囚营更深。
皇城一角,一处从未挂牌的殿宇内。
巨大的黄铜浑天仪,在无声地转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个头发花白,身穿不伦不类的道袍与官服结合体的老者,正跪在地上,用一根炭笔,在地面上画着凡人看不懂的符号。
他是新成立的“观星司”司正,裴玄。
一个差点因为“妖言惑众”被砍头的方士,也是大炎王朝最顶尖的算学家。
李彻推门而入。
冷风灌进大殿,吹得满墙的图纸猎猎作响。
“陛下!”
裴玄猛地抬头,眼中是狂热的血丝,他连滚带爬地过来,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羊皮纸。
“有发现了。”李彻的声音没有起伏。
“是规律!陛下!是规律啊!”裴玄的声音在发抖,像找到了神迹的信徒,“老臣……老臣将您赐下的星图,与从红毛番夷那里缴获的海图,重叠测算了九百九十九遍!”
他将两张图纸,一张是李彻的神秘星图,一张是粗糙的西洋航海图,铺在地上。
“陛下请看。”裴玄的手指,点在西洋地图上的一块区域,“这里,他们称之为‘罗马’,其上空,正对应着星图上的一颗二等亮星。”
他的手指又划向另一处。
“这里,是传闻中的‘黄金国度’,对应的是一颗一等亮星。”
李彻的目光,微微一凝。
“这些星点,不是标记。”裴玄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它们是……源。”
“源?”
“力量之源!国运之源!”裴玄抬起头,死死盯着李彻,“每一个强大的帝国,每一片富饶的土地,都在一个‘源’的正下方!它就像……天上的心脏,为地上的国度,泵送着气运!”
李彻沉默了。
他看着那张星图,脑海中,【国运勘探术】那五个字,变得无比清晰。
原来如此。
勘探的,就是这些“源”。
“蜀地呢?”李彻问。
裴玄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他指着星图上,与蜀地对应的那颗黯淡无光的星点。
“陛下,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
“说。”
“蜀地的星,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裴玄咽了口唾沫,“按理说,它根本撑不起一个割据的王国,更养不出‘山鬼’那种精锐。”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吸食它的生命力。”
李彻的瞳孔,猛地一缩。
裴玄仿佛没有察觉,他激动地转身,从一个楠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另一张图。
那张,从王柬府里搜出的,人皮地图。
“陛下,真正的发现,在这里!”
他将人皮地图,与星图和西洋海图,三张图纸,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对齐。
“请看蜀地以南。”
裴玄的手指,颤抖地划过十万大山,越过地图边缘标注的“无尽之海”,最终,指向一片空白的未知区域。
而在那片空白区域对应的星图之上——
一颗星,亮如曜日。
它的光芒,几乎盖过了星图上其他所有星辰的总和。
“这是……”
“一个从未被记载过的,全新的‘源’!一个比大炎,比罗马,比黄金国度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力量之源!”
裴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
“而蜀王的那张人皮地图……我们原以为上面画的是山川河流,是布防图……”
他的手指,点在人皮地图上那些诡异的,血色的曲线上。
“不是!陛下,这根本不是地图!”
“它是一份……祭祀的路线图!”
“蜀王所有的兵力部署,所有的山寨关隘,都不是为了防御我们。”
裴玄抬起头,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它们,是为了守护这条路线。”
“一条……通往那个未知‘源’的,献祭之路!”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
只有浑天仪,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李彻看着那三张图,脑中无数线索瞬间串联。
【龙脉祭坛】。
蜀王的“山鬼”与“百蛮”。
那封信上的“山鬼已成,可裂虎豹。百蛮归心,可断粮道。”
还有最后一句……
“君若北顾,蜀必为墟。”
李彻的嘴角,缓缓勾起。
那不是即将发动战争的冷酷,而是一种……发现了同类的,冰冷的愉悦。
“原来……你等的不是朕的刀。”
他轻声自语。
“你在等祭品,自己送上门。”
蜀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割据称王。
他是在用整个蜀地,用十万大山,用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布一个惊天的阵法。
一个……能够让他有资格,去染指那个“太阳”的,血腥祭坛。
而伐蜀的大炎军队,就是他准备好的,最后,也是最肥美的一份祭品。
“呵。”
李彻笑了。
他转身,走向殿外。
“陛下!”裴玄连忙跟上。
李彻没有停步,他看着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那是西山的方向。
“裴玄。”
“老臣在!”
“你说,如果一个祭坛,准备了上百年,就差最后一道主菜的时候……”
李彻的脚步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疯狂。
“被别人,连锅端了,会怎么样?”
裴玄浑身一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彻不再理他,对着空气,平静地开口。
“传朕旨意。”
一道影子,从殿角的阴影中分离出来,单膝跪地。
“告诉林枫。”
李彻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三个月,太久了。”
“朕只给他一个月。”
“一个月后,朕要神机营,把那座祭坛,给朕……原封不动地搬回来。”
影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道不可能的命令。
“……遵旨。”
影子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李彻抬起头,看向西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山河。
“你的猎场,朕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