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细雨带着微甜,打湿了银杏巷的屋檐。陈爷爷蹲在院子里翻晒蜂蜜,陶瓮里的琥珀色蜜液泛着光,他用木勺轻轻搅动:“得晒足三天,把雨水的潮气都逼出去。”沈曼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择着刚采的油菜花,嫩黄的花瓣落在蓝布围裙上,刚好遮住去年磨出的小洞——那是陈爷爷补的补丁。“2002年的春分也这么润,”她把油菜花扔进蜜瓮,“当年在养蜂场摇蜜,总想着你会不会嫌蜜稠,有没有兑水喝。”
陈爷爷直起身,袖口沾着蜜渍。他从储藏室搬出个玻璃蜜罐,罐口的软木塞浸得发亮,罐身贴着张泛黄的标签:“2003年春,曼曼爱喝淡蜜水,兑水比例1:5。”“知道你怕甜腻,”他往玻璃杯里舀了勺蜜,“每年春分都酿着,想着等你回来,春天就有甜水润着了。”沈曼忽然从橱柜里摸出个同款蜜罐,罐底的刮痕与陈爷爷那只的纹路完美重合:“我也存着,埋在枇杷树下,原来我们又想到了一处。”
陈念在整理社区的“春味档案”时,发现本2038年的《酿蜜记录》。在“陈念安”的名字旁,有人用红笔标注着“油菜花蜜为主,沈老师爱这口”。翻过几页,在沈曼的记录里看到:“今日摇蜜,见滤网目数加密,知是他。”她想起爷爷的日记里,2038年春分那页画着蜜罐的简笔画,旁边写着:“她吃蜜怕胖,混着柠檬片解腻。”
林深看着这两份记录,忽然想起母亲的冰箱里,总放着瓶稀释的蜂蜜水。每年春分,她泡柠檬时总会念叨“老陈喝蜜爱加薄荷”,当时只当是说父亲的习惯,此刻才懂那藏在蜜香里的牵挂。他翻出母亲2039年的日记,其中一页贴着片油菜花标本,花茎上用蓝笔写着:“今日摇蜜,想着他搅蜜的样子,不知木勺磨光滑了没。”
清明那天,他们带着这两罐蜂蜜,去社区的“春酿节”帮忙。陈爷爷教大家摇蜜,沈曼则演示蜂蜜柠檬水的做法。滤蜜的时候,陈爷爷特意用了双层纱布:“你当年总说细滤的蜜没杂质。”沈曼笑着往水里加了片薄荷:“你喝蜜易上火,多放些败火。”旁边的老人们看着他们配合的模样,像看一对年轻夫妻在熬煮光阴的甜。
林深站在旁边,看着两位老人递杯的动作,忽然明白“甘甜”二字的滋味。母亲那些年反复酿造的蜜液、泡制的柠檬水,藏着的不是固执,而是对团圆的期盼。就像这蜜里的花香,混着水里的薄荷,酿着半世纪的等待。
谷雨那天,他们去了当年的养蜂场。如今的蜂箱排成整齐的队列,沈曼指着最旧的那排蜂箱说:“我们当年就在这采蜜,我在蜂箱底下藏过瓶新蜜。”陈爷爷走到蜂箱旁,弯腰从底座摸出个陶罐,蜜液的稠度与记忆里的分毫不差,罐口的布塞还留着油菜花的香气。“你看,”他举起陶罐给沈曼看,“连蜜蜂都在等我们一起来酿。”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油菜花田染成金红。沈曼忽然从布包里拿出个玻璃罐,里面是蜜渍柠檬片,用蜂蜡封着口。“给你的,”她把玻璃罐塞进陈爷爷的臂弯,“今年的柠檬选了青黄的,酸得刚好。”陈爷爷也从怀里摸出个纸包,里面是几支油菜花蜜做的唇膏,膏体上印着银杏叶:“我也给你备了,春天风大,抹着护唇。”
立夏那天的傍晚,他们在院子里晒蜂蜜柠檬。陈爷爷用竹匾摊开切片,沈曼则往罐里铺蜂蜜,动作默契得像合作了几十年。有风吹过,花香混着蜜味漫开来,沈曼忽然说:“2004年的春分,你寄的那瓶蜂蜜,我还留着半罐。”陈爷爷从储藏室拿出个陶罐,封口的纸上写着“2004.3.20”,字迹是沈曼补的:“我这罐也在,你看这日期。”
陈念在爷爷的画架上发现幅新画。画的是春分的院子,两位老人在摇蜜,金黄的蜜液在阳光下像流金,油菜花落在他们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碎糖。画的右下角写着:“春分酿的光阴蜜,要等共饮时才够甜。”她把画挂在客厅的墙上,和那张养蜂场的合影并排,像给这温润的季节,添了笔圆满的注脚。
晚饭时,蜂蜜柠檬水配蜜饯端上桌,甜香里混着果香。沈曼给陈爷爷续水,陈爷爷给她递蜜饯,玻璃杯碰撞的轻响里,藏着说不尽的岁月悠长。林深看着这一幕,忽然懂了,最好的相守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能一起在春分酿蜜、晒果,把剩下的每个春天,都过成彼此掌心的暖。
暮色漫上来时,蜜罐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油菜花的清香漫过院墙。沈曼靠在陈爷爷的肩头,听着蜂鸣与风声,像听见了光阴在轻轻唱,唱着那些错过的春分,和此刻终于相守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