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转头一笑,案上烛光在她眼睛里漾出两汪金泉:\"陛下站着做什么?茶都煨了三遍了。\"她伸手去拂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娇嗔道:\"秋露伤身呢。\"
林木森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触到指尖冰凉的温度:\"你知道了?\"
\"满汴京都在传呢。\"李师师抽出手,从熏笼上取下温着的定窑执壶,\"说李纲大人在金阶上磕得额头都青了。\"
茶水注入盏中的声响清越如铃,\"倒让妾身想起个笑话......前朝柳永想求功名,仁宗皇帝批了句'且去填词'......\"
\"师师!\"林木森夺过茶盏重重一放,瓷底碰在楠木案上\"咚\"的一响,“朕是来赔罪的!\"
李师师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动作轻得像在展平一张宣纸:”陛下呀......\"尾音拖得长长的,“师师只要您心里时常想着我......\"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就是满地。\"
掌内柔软之下的心跳平稳有力,林木森却觉得有把钝刀在割自己的五脏六腑。他低头看见案角摆着个精致的沙盘,里面用簪子画着太原周边的地形——那是他前日随口提过的布防调整。
\"你不怨?\"他嗓子发紧。
李师师歪头想了想,突然从妆奁底层抽出柄镶宝石的匕首:\"认得么?\"刀刃出鞘的寒光映着她含笑的眼,\"去年上元佳节,您说这匕首配我。\"她指尖抚过鞘上\"忠勇\"二字,\"君以国士待我......\"
窗外秋风卷落一片梧桐,正落在沙盘里的\"雁门关\"上。李师师看着那片枯叶,心里默默起誓:“总有一日,我要让那些紫袍大臣们跪着迎我入宫门。”这个念头烫得她胸口发疼,面上却笑得愈发温柔。
林木森突然将她搂进怀里,龙涎香混着她发间茉莉的味道。他看不见怀中的人瞬间冷下来的眼神,那目光越过他肩膀,盯着墙上挂的《万里江山图》,像猎豹盯着羚羊的咽喉。
\"朕会想办法。“他闷声说。
李师师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知道啦......\"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匕首鞘上反复摩挲,直到镶嵌的宝石硌得指腹生疼。
更漏滴到三更时,林木森发现怀里人不知何时睡着了,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他轻轻把佳人抱到榻上,却看见枕下露出半截《孙子兵法》,书页正好翻在《九地篇》......\"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夜漏三更,福宁殿的烛火仍亮着。林木森独坐御榻,手中摩挲着李师师早上塞给他的香囊。
里头装着晒干的茉莉,混着几粒安神的柏子。忽然他感觉到里面有异物,赶忙拆开一看,竟是片写着\"且去填词\"的薛涛笺。
\"柳永......\"他蓦地坐直身子,龙纹靠枕滑落在地。
原来她早递了梯子!昨晚里那句看似随口的玩笑,此刻在脑中炸开惊雷。
仁宗当年用这四个字断了柳永仕途,可柳永最终仍以\"白衣卿相\"之身名垂青史。李师师分明在告诉他:礼法困不住真正耀眼的人。
\"好个李师师......\"他低声笑了笑,眼前浮现她说这话时的模样。那纤纤玉指在\"忠勇\"匕首上划过的弧度,那是什么认命,分明是蛰伏。
窗外巡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林木森踱到《万里江山图》前,手指划过太原防线的标记,突然顿住。李师师屋内沙盘边的那片梧桐叶,不正是她暗示“落叶终要归根”?
而她绣枕之下的《孙子兵法》,翻开的《九地篇》,恐怕也不是偶然。
\"投之亡地然后存......\"他喃喃念着,忽然想起她今日反常的温顺。那低垂的睫毛下,藏着的怕是比朝堂上任何老臣都锐利的锋芒。
“她要的不是施舍的恩宠,而是让天下人心服口服的资格。”林木森忽然站起来。
灯烛又爆了个双蕊,林木森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看见那个曾为救他光脚追刺客的女子,终有一日凤冠霞帔踏过丹墀的模样。
\"朕等着。\"他对着虚空举杯,将冷透的茶一饮而尽。茶渣里竖着的茶梗,恰似李师师永不折腰的脊梁。
宣和八年秋,当童贯被凌迟处死的消息传至边关时,太原大营的胜捷军旧部彻夜未眠。
这些曾随童贯征伐辽国的骄兵悍将,如今像被拔了牙的狼,虽表面顺从,眼中却闪着晦暗的光。
林木森深知其中风险,八万胜捷军被拆成四块:两万调往种师道麾下,三万划归张叔夜节制,余者分遣河北、京畿驻防。
但暗地里,军官们仍以\"童家军\"自居,甚至保留着独特的“胜”字腰牌作为暗记。
完颜宗望的密使扮作皮货商,在太原城的酒肆里\"偶遇\"胜捷军旧将沈三石。
\"听说宋皇要裁撤胜捷军?“金人将酒碗重重一放,”咱们大金可最敬重好汉,若诸位肯来......\"
沈三石抬眼看了看那人,猛地捏碎酒碗,鲜血混着酒液滴在童贯赏的玉佩上。
深夜的禁军北大营里,几个黑影聚在马厩。
\"张叔夜那老匹夫竟让咱们去修城墙!\"副都头王焕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尽忠童帅\"的刺青。
“我们现在是在他的手下,”同样是胜捷军副都头的李凯,看了看四周,“忍着吧,不然的话,我估计我们没有好果子吃的。”
“就是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偏将侯亮悻悻地说道:“这里哪有我们在童帅手下时过得快活。”
“就是说嘛.......”另外的几个人纷纷附和着。
角落里,皇城司的暗探默默记下每个名字。
垂拱殿的沙盘前,种江正汇报最新军情:
\"昨夜又跑了十七个胜捷军,都是带着兵器走的。\"
林木森将代表叛军的黑旗插在雁门关外,他淡然一笑:\"让他们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