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的好吗？”
事到临行欲做之时，书记官却有些犹豫了。
入梦的第十七个年头，魔王做了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是如此大胆而惊世骇俗。
“菲利亚。”
魔王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艾梅拉的双肩。
这让她心跳加速。
去年以来，魔王越来越不排斥和她的肢体接触，但也仅仅只允许她一个异性能靠近而已。
“......不怕你笑话，十七年前你还没到我身边。那时候的我厌恶魔王的工作——这一点如今也是一样的。但是那时的我只想着逃避，因为我找不出破解的办法。”
“是你的辅佐，才让我看到了一种可能。”
他松开手，转身的时候，魔王的元帅大礼服在空中甩动出黑色的轨迹。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想战争该如何结束，其中最重要的关隘是什么？”
“魔族综合实力要强过人类，却远不如人类团结，无法形成强力的中央政权。”
“可笑的是，人类没有一族之王，魔族却是有魔王这样的一族领袖。结果反倒是人类联军，能同仇敌忾，共御外侮。”
“西南的罗恩自号西南王，东边的蓝礼被属下拥立成什么东帝......干部们拥兵自重，素来不服中央。一桩桩一件件，是不计其数的。”
“这种人，我早晚是要给他们点厉害看看的。”
“菲利亚，没有你，我不会下这个决心。”
“是你为我稳固了政局，让我坐稳了王位。自愿臣服的干部，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也超过了五分之三。”
“长老会有一半被我们收买。”
“而人族那边，近来损失惨重，无力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兵力，仅能维持守势。”
“此时乘胜追击，固然能扩大战果。但那之后呢？等到他们元气恢复过来，就又会陷入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与其走老路掉进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循环里，不如转而收拾一下我们的后方。”
“攘外必先安内！”
“这次，魔王的权威必须下到每一座城镇，以确保未来与人族的战争中，每一个魔族都能忠实遵守永劫王座上下达的命令。”
“军阀林立的时代，该结束了！”
魔王坐上了泛着紫光的永劫王座。
年近四十的他没有特意维持年轻的面容，英俊是年少时就有的形容词，而经过岁月磋磨过的脸庞上如今还多了一份沧桑和威严。
大概是责任使然。
艾梅拉认为，十七年前的魔王是紧张的，紧张地坐在这个位置上，紧张地下达各种谕旨，紧张地防范着一切靠近他的人与事。那时的他，缺乏责任感。
但现在......他确实成长了，有了一族领袖该有的气度与威严。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意识到身居高位的自己是有着相应的责任的。
决定背负起魔族沉甸甸责任的魔王......
艾梅拉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问了一遍，“内战一旦失败......？”
魔王沉默了。
他抬着头看向穹顶的水晶灯，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闭上了眼睛，用很轻却绝不后悔的语调说：“我是准备跌得粉碎的。”
●
“......我走不掉了。”
魔王面容苍白，断了一只犄角，口中咳出了鲜血。
“但菲利亚，你还能走。离开这里......隐姓埋名。”
艾梅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瞬间忘记了跳动。
十七年朝夕相伴的点点滴滴——他御驾亲征的飒爽英姿，他深夜批阅奏章时的疲惫侧影，他偶尔流露出的对和平的向往，以及近几年来逐渐沉淀的、令她心折的决断与担当——在这一刻全都凝固了，化作眼前这触目惊心的血色。
“陛下！”她失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魔王抬手制止。
那手上沾染着血迹，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着！”魔王的声音沙哑却急促，带着一种濒临破碎边缘的强撑，“你要离开这里，躲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更多的鲜血涌出。
“陛下，不要说话了！”
艾梅拉慌忙地使用魔王亲自教导的治愈魔法为他疗愈伤口，然而却丝毫作用也没有。
“......别白费功夫了，伤及心脏......要是我还有另一颗心脏的话......”
魔王苦笑一声，按下了她因沾满了自己的鲜血而颤抖不已的手。
“在那儿，追！”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乌泱泱一片着甲魔族骑士和人类高级魔导士组合而成的队伍正在迅速接近。
谁能想到数万年来人族和魔族的首次联手，竟是为了反抗魔王？
......荒唐至极。
这种级别的追兵，全盛时期的魔王单手就能拿捏几百个。
但现在......
“快走，这是命令......！”
艾梅拉咬紧牙关，抹了一把眼泪，“我带您突围！我也会空间法术！”
她左右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数秒后一道门的雏形开在了面前。
艾梅拉大喜过望。
但是下一秒，门尚未完全形成就遭到扭曲，彻底粉碎成蓝色的魔力残渣，四散飘逸。
仿佛她心中碎开的希望。
“......没用的，为了抓我，他们必定大范围地展开反传送屏障。”
魔王捂着胸口，左手在空中吃力地一划。
“无法定位到奈恩的任何一处......不过如果是位面间的转移的话......”
魔王曾研发过某个究极的传送术，足以进行跨位面的旅行。
那是他用以逃离奈恩的最后手段。
结果直到现在也没能用上呢......
“GAtE（异界之门）。”
一道门稳稳地立在了面前。
“这是......？”
“走吧。”
“啊，好，我扶您......”
魔王没有拒绝。
他只允许她碰他。
“陛下，这是通往哪里的传送门？”
“......我不知道。”
“咦？”
艾梅拉愣怔地转过头看向魔王的时候，却见到他眼中的愧疚和欣慰。
她心神震动。
“抱歉。”
魔王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她推进了门中。
“不......”
“......菲利亚，我逃的太多了。”
“我活不了了，所以这次我不逃......这么多部下，这么多忠心的部下，因为我的误判而战死了，为了我的自大，忠诚地战斗到自身毁灭为止......我是他们的王，必须得为他们的死谢罪......”
艾梅拉向后跌去，在门关上之前，他看到了魔王的笑脸。
她一向受不了他的笑。
“......好好活下去，书记官小姐。”